寒情夙丝毫没被他的表扬感动,沈着脸抬头看他,一字一句道:“那是从前的我,而从前的我已经死了,现在的寒情夙,一心只想你死,你以为你对我虚假的好,能抹灭你加注在我身上的伤痛?就能抹灭你杀我父母屠我满门的罪刑?”
他悲切道:“不要每次将我折磨到苟延残喘,再给颗糖,就妄想我对你唯命是从,我不是他们,也从没当自己是谁的猎物,我就是我。”
还有一句很重要之话,他一定得说:“似你这等冷血恶魔,不配有人真心相待,你便是将我五马分尸,此生之恨也绝不会消失。来生,我一定束条白绫,蒙住眼睛,再也不要撞见你!”
冷终命重重吸了口气,脸上早已冰霜冻结。
他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猜得透。没人敢猜透。
以他的性子,敢这么同他说话的人,早粉身碎骨了,但他此刻却迟迟不见动手,眼中似闪过一丝受伤的痕迹,稍纵即逝,快到无法捕捉。
不,他一定看错了,他怎可能受伤,他哪有良心。
叹天道无常,遇人不详,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冷终命要如此对他?
偏偏是他?
他想,也许自己这可怕的脸,便是那罪恶的开端。
这厢冷终命忽然灵力一挥,一把扯开寒情夙的衣襟,将袖中玲珑匕首狠狠送掌到他胸上,他怒火焚烧道:“既然这么想死,我就成全你!”
“慢慢体会罢,它会好好伺候你!”
寒情夙就这么直勾勾瞪大眼睛,望着玲珑匕首消失在自己胸口。
他胆寒发竖,几乎是抖得灵魂出窍,好半晌才虚弱无力悲痛嘶吼道:“你……你干什么?恶魔……你你早就……取出了匕首?”
他早就取出了玲珑匕首?亏他白担了那么久的心。他真是犯贱。
冷终命冷笑:“你以为,区区一把玲珑匕首,能奈我何?”
寒情夙自嘲苦笑:“是我限制了想象,你的卑鄙无耻,早已登峰造极。”
冷终命紧蹙起眉眼,深情款款苦涩笑问:“我没有心,不知何为疼,那么夙夙,你呢?”
寒情夙痛苦冷笑:“随你……高兴。
他补言说:“反正……反正我身心早已千疮百孔,何惧你,多捅一刀!”
冷终命嘲笑道:“是么?”他揪住寒情夙头发,“你真贱!敬酒不吃偏讨罚酒,若不是因你这张脸,你当真以为我会留你?这天下,从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从没有,你以为你是谁!”
寒情夙道:“我是谁……当然……是这世上最讨厌你的人,我讨厌你的一切……尤其讨厌你套在我手上的镯子。”
还有胸口上终生抹不去的烙印。
冷终命终于火山爆发,他直接拽起寒情夙的手腕,冷心冷面不透半点温柔,他把原先戴在他手上的手镯用武力强行取下,痴呆冷笑看了又看那四个铃铛,吹了口冷气,放回怀里,他横眉怒目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三巴掌重重打在寒情夙倾国倾城的脸上。
他道:“我不是天子,不用一诺千金,我也不是君子,不用一言九鼎,今日,我收回那句不再打你的话,在我这里,巴掌是最轻的惩罚,其他的你也受不起!”
他静墨了少顷继续道:“我送你情有独终,可你回馈我的是什么?讨厌我,讨厌我送的东西,可以,自有喜欢的……蓝念就很喜欢。你根本不配戴我送的东西!”
蓝念是谁,寒情夙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应该是他诸多猎物中,最喜欢的一位罢。记得衍埋曾讲过,幽冥教主最大的业余爱好,便是养男宠,他会被掳掠进宫,一点也不稀奇。
昨晚同少时闲聊,又听他说,他们教主在宫里藏了个美人,外人都没见过,见过的外人都死了。他说教主会哄那美人吃饭,会陪他吟诗作对,会陪他舞刀弄剑,会陪他做他想做的一切事物。不同他翻脸,不向他发火,几乎将一生柔情都放在了他身上。他说,其实他们教主人很好,和那男子在一起也常笑,甚至为了哄那男子开心,亲手为他做过纸鸢,为他熬过羹汤,唱过戏曲……后来实在听不下去他便睡着了。
也是因为那时听了少时的话,今日醒来,他才决定再也不要和冷终命有所瓜葛。反正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他,那么,他又何苦想方设法靠近他,去寻那虚无缥缈的契机。
远离他罢,断了和他的一切纠缠,他心中只该记着仇恨。
不知怎的,寒情夙第一次觉得心口处那样疼,玲珑匕首在他身体里翻江倒海,他晓得冷终命说话一向难听,可今天他的话好像特别难听。比什么时候都难听。
那个情有独终的手镯,他曾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取下来,现在突然没了,真好。
往后,再不用无故烦心。
他虚弱无力靠在门边,嘴里涌出的鲜血已被他强行吞下,但仍有血液跑出口腔,流浪到好看的衣裳上。
他道:“教主一开始,就不该把手镯套在我身上,有些东西应该找对了人再送,听凤以尘说,藏清苑那牢房,我是头一个住进去的,以前从没住过人,关于这点,我想认真跟你说声感谢,就算你再混蛋再该死,至少给了我一个难得干净纯洁之地。你这里,我不会再来,当然,你若强行绑我来,我也无话可说。若你打够了,骂够了,那么,我想回那个干净的牢房去,告辞!”
冷终命闻言,胸腔火气十足,他一把扯住寒情夙摇摇欲坠的身子,冷幽幽道:“你嫌我这里脏?”
寒情夙凝眉,痛苦回话:“难道很干净?”
他微微眨了眨眼,虚弱无力道:“初脉说,你效仿国君圣主,夜夜召人侍寝,如此污浊之地,岂一个脏字配得!”
冷终命忽然嘴角上扬,心情大好。
他忽然就笑了,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他将眼前人往自己怀里一拉,什么怒火都烟消雾散去,满心愉悦道:“你都不许我碰你,强上又太没风度,我也总不能清心寡欲做个和尚。但夙夙,很早以前我就想告诉你,带你来幽冥宫,我本无心让你做什么猎物,藏清苑也不是关押你的牢笼。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可以放你自由,往后不管宫中任何地方,只要你想去,都能随便出入,这样可好?”
“不……”
寒情夙脱口而出刚讲了个“不”字,立马又憋了回去,他本是打算一口拒绝的,这种阴晴不定之人讲的话,有什么值得信?也许他真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他一个不高兴,该打还打,该罚照罚。
但仔细斟酌,越自由,逃出去的机会便越大,虚伪应承他一番,又何妨。
呵,不离开他,主人用祈求的口吻要求一个可杀可剐的猎物不要离开他,怕是宫里大夫给他开错药了。
因怕答得太快让他起疑心,寒情夙故意想了又想,才开言道:“你此话可当真?当不得真也别浪费大家时间,我若不离开,你真能给我自由?”
冷终命忽然侧头歪到他耳边,一口下去,就将嘴狠狠咬在他耳朵上,良久也不见松开。
寒情夙疼得闷哼起皱眉,但更多的是胆怯,还有那颗在身体里狂奔的心。
他脸红了,且一下红到脖子根。
这该死的气氛,谁能来打破?
却听冷终命浅浅一笑道:“本君阅人千千万万,依然觉得,唯你能让吾心神荡漾。”
某人彻底傻眼。
是好半晌后,才听寒情夙不屑一声冷笑,心高气傲道:“子曰,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
是天大的惑也!
冷终命突然黑下脸来,速度快得惊人,他一本正经冷言道:“不管你信不信,夙夙,我从没想过真的让你死,可你总说不该之言激怒我,但凡你稍微顺着点我的心,我何至如此。”
寒情夙不晓得从哪时开始,已经习惯把他的话当做空气了,这个人,好也是他,歹也是他,永远琢磨不透。
可能真是占了自己这张脸的便宜,不然,冷终命哪里会留他性命。大概世上,想爬上他床的男人女人,能绕九州十圈!若不是血海深仇,平心而论,这样的男子……该死,他又犯糊涂了。
他道:“我信。”
当然信,自己这么快死了,他拿什么消遣光阴。
冷终命扬眉一笑,好似春暖花开,他看了眼寒情夙不合脚的鞋,心情莫名大好,柔声道:“鞋……就穿着罢,轿子在外头,我让人准备了几套新衣裳,回去后,你可试试看,不满意我让人改。最近,我会很忙,难有空闲去找你,但我已安排玉策陪你解闷,以后在宫中,你地位会同不杀一样,没人敢难为你。”
难为他的,从来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