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了起来,把那个倒了的杯子扶起:“提前录音,不过是我以前拿来应付那些坏心思多的记者,防止他们瞎做新闻而已。没想到这个习惯反而让我捉住了你的把柄。祝你好运,以后大概还会再见,请把态度放端正一些。”
丘迟离开饮品店,径直上了车,吐出一口气来。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发动车子。
焦之椿一看到收拾整齐的桌面,就知道丘迟可能还没离开,他推开房门往楼下看了一眼,见丘迟正和明玥打牌打得火热,也没打扰他们,默默关上门又坐回了地毯上。
手指翻过那些写满了字的纸张,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是忘记了什么,但又死活想不起来,只好暂时抛之脑后,等事情做完后再慢慢看是什么事。
明玥打牌打不过丘迟,很快就灰溜溜地跑到一边看电视去了,丘迟收拾好东西,坐在沙发上把那份录音往苏令那儿拷贝了一份,苏令回的很快,几排感叹号充斥着聊天框。丘迟笑了笑,按灭屏幕。
焦之椿一直在楼上待到傍晚,他想着不能让丘迟白跑一趟,把稿纸用文件夹一收就要下楼,人刚刚走到楼梯口,倏地就想起了他到底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再跑回去翻,没有一张纸后面有自己留的“备忘录”,是谁所为可想而知。焦之椿沉默下来,趿拉着拖鞋慢慢地下了楼。
丘迟自顾自地把牌叠了起来,层层相扣,全部搭好后就开始慢慢地从中抽出卡片来,见搭起来的桥没有要倒塌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去拿下一张,到最后整座桥已经有了点摇摇欲坠的味道,他撑着下巴,思索起接下来该怎么做。
焦之椿坐到他旁边,伸手替他抽取了其中一张卡片,丘迟扭头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哗啦一下直接把整座牌塔推翻了,狐狸似的晃了晃尾巴,坐那儿等着焦之椿来跟自己认错。这气不能说生得毫无厘头,但多少也有点小题大做。焦之椿心知他的脾气,不免啼笑皆非。
他伸手牵起丘迟的手,轻轻揉了揉他的指腹,有些讨好地递过去一个眼神,极为好看的眼眸微微弯起,被灯光一投射,里头便像是装了银河万千,璀璨夺目。
焦之椿眨了眨眼,把卖乖的手段全都用上,丘迟这才肯赏他一个带笑的眼神,低下头来往他嘴唇上啄了一口。
焦之椿见他不生气了,在心里笑了一声,飞快地收起刚刚的态度,转瞬间拉下脸来,收了手往兜里一揣,冷声问道:“你替我去见戚元卜了?”
“啊,这个啊。”丘迟一秒之间从被讨好的那个变成了要讨好人的那个,心理有点转换不过来,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我和他见面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
“你和他说什么了?”焦之椿靠在沙发上,“我想想,他是不是说了些不中听的话,然后你那应对记者的小技巧就派上用场了,结果就是你拿捏住了他的把柄,这下戚元卜就不敢造次了?”
“这都猜对了,还用问我吗。”丘迟撇撇嘴,端起一边的饮料罐来,“我问过窦扬了,既然于倦自己没打算追究,我们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再深入就是逾越了。”
焦之椿沉默着揪了揪抱枕上的毛,叹息着呢喃了句什么,仿佛耳鬓厮磨时的轻声细语,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扫过丘迟的脖颈,细细地描摹了一次那里的线条,又转而挪到他锁骨处轻微的凹陷处顿住。
像是瘦了一些。
也难怪。
丘迟一瞬心神荡漾,又想起自己一个小时后就要赶飞机离开的事情,不免失望至极。焦之椿垂下头,慢慢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说:“我知道。”
他只是没法迈过心里那道名为愧疚的坎。
于倦放下手里的贝斯,拢了拢衣领,双手合十对着手心呼出一口气来,又轻轻搓了两下。酒吧还没到人最多的时候,老板抽空给他送了杯饮料过来,于倦笑着谢过,把贝斯装进琴盒里,一路小步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将琴盒放进了衣柜,正准备把柜门关上,余光倏地瞥到衣柜角落处的一个黑色琴盒。
他心中动容,忍不住伸出手去取出了琴盒。里面放着一把陈旧的吉他,因为缺于保养,再加上质量本就不好,还放了太长的时间,琴弦已经有些松动,轻轻动一下就像是要断掉。于倦捧着吉他在床边坐下,心里荡起无边无际的苦涩来。
这把吉他是戚元卜最初用的那把,是他们一同到二手市场里去挑选的。当初他们身上都没什么钱,于倦和家里人因为性向问题而闹掰,戚元卜太过于固执,已经从家里离家出走许久,因此买不起什么昂贵的吉他,只能折中挑了这么一把还不错的。
这把吉他是一切的开始,而现在,就连它的琴弦都腐朽了。
于倦叹出一口气,脱力般顺着床脚滑了下去,手中的吉他失手落到一边,最旁边的琴弦弹了一下,断成两半。于倦眼底划过一丝光,他伸手碰了碰那根断掉的琴弦,站起身把吉他收进琴盒,往脖子上圈了条围巾,手上套了双手套,穿上一身厚实的外套,推开门离开了地下室。
今天他不用负责夜间场的驻唱,便想着去附近走一走。搬到这里以来,于倦一直没有走出过酒吧以外三公里的地方,连吃饭都是靠的外卖。于倦踢了踢脚边的石子,抬头看了一眼广场上的LED屏,上面正播放着戚元卜最新代言的一个产品的广告,光影流转,不论谁看了都是心神荡漾。
于倦深知,现在的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追不上戚元卜了,而他们的感情也早已破绽百出,成了一块经久积灰的破布,无法修复,反倒是补丁无数。
于倦在广场上逛了一圈,还是回到了酒吧里,阿明立刻抱着吉他上来请他帮忙热场,负责夜场的驻唱是个愣头青,不知道怎么吸引人的目光,好半天了都手足无措。
于倦拿着吉他回到台上,坐在高脚凳上,手指轻轻地从琴弦上划过,几个轻快的音符从他手中滑落。试音完毕后,于倦蓦地停下了动作,而不是接着演奏一曲,他盯着空中的一点,缠了创口贴的手指点过琴弦,眼波流转的瞬间,他想起了第一次听戚元卜唱歌时的模样。
那时也是在类似的一个酒吧里,戚元卜借了焦之椿的吉他,坐在台上青涩而慌张,但当他骨节分明的手触碰到吉他的一瞬间,他就安静了下来,极慢极慢地弹奏了一曲轻快的小调,嘴里哼着乡间民歌,温柔得像是在讲述一个缠绵万分的爱情故事。
于倦正大笑着和焦之椿喝饮料,嘲笑他摊上了丘迟这么一个事儿精,只怕以后有的是苦吃,焦之椿往他额头上弹栗子,气极而笑,笑着笑着于倦便注意到了这个不起眼的戚元卜。
他揉了揉额头,在焦之椿耳边喊道:“那是谁啊?!”
“戚元卜!”焦之椿也抬高了音调回他,“我筹备音乐剧时认识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因为角度问题,光怪陆离的灯火到不了台上,因而彼时的戚元卜身上只笼着一层朦胧的白光,宛如一张崭新无折痕的白纸。于倦捏紧了杯子,在戚元卜一曲终了时,忽然鼓起掌来。
酒吧里其他的人纷纷回头看他,莫名其妙地也跟着鼓掌,戚元卜像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捧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飞快地下了台。
“我是于倦,外号鱼卷!”于倦把一旁的琴盒递了过去,“你一个人控场能力太差啦,下次和我一起吧?”
戚元卜把吉他放进琴盒里,抬起眼皮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好。”
“于倦?你没事吧?”阿明有些着急地推了推他的肩膀,于倦回过神来,冲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随手弹了一支曲子,把吉他交换给别人,转身往酒吧后面的准备室走去。
里面歪斜着许多旧物,还有刚刚那个新人带来的东西。于倦站在化妆镜前,忽然想起他和戚元卜曾一同在这里做上台前的准备,两人都是心猿意马,以至于后来把顾客点的一首失恋情歌唱出了甜腻腻的味道。
那些缠绵的邀请,在这些落满了灰尘的废旧物品前,显得既可笑又无趣。
于倦深吸一口气,在手机上定了车票,回到地下室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并拿上了那只陈旧的吉他,连阿明也没有告知,径自锁上门离开。
焦之椿在公寓里种了几盆花来聊以慰籍,送走丘迟时,这家伙以睹物思人为由,硬是软磨硬泡地带走了一盆。
焦之椿站在楼下,冲着从车窗探出头,举着个花盆遮住自己半张脸的丘迟摆了摆手,笑了起来,等车开远了,他才回到客厅,望着桌上的便当盒发怔。
他瘦了许多,原本就不怎么样的体重经此一役更是锐减,直叫丘迟心疼,走之前才给他准备了饭菜,还言辞凿凿地要求他在正式开机以后时不时地去探个班。
焦之椿把盒盖掰开,筷子尖往里戳了两下,还没来得及夹上菜,手机就响了起来。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被激得加快了速度,这是一种非常差的预感。
焦之椿接通电话,堪堪放到耳边,就听见阿明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之、之椿,于倦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收拾东西走了。”
“走了?过去多久了?”
“不知道,好像有一个多小时了。”
焦之椿曲起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他倏地站起身,抽出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来找出了之前窦扬发给他的一张表,上面是戚元卜这次全国巡演的安排,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到了深圳,晚上七点半就会开场。
“我可能知道他要去哪儿,你先在酒吧等消息,等我确认了会告诉你的。”焦之椿挂断电话,飞快地换好衣服离开。他不知道于倦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是想一刀两断还是再续前缘,但不管怎样,先把人拦下来才是上策。
于倦拖着行李箱,先到附近的旅馆定了房间,只单独带上了那只旧琴盒,便乘坐地铁朝演唱会现场赶。他去的时间不算早,外面已经围了不少粉丝和卖周边的摊位,寸步难行,更何况他还抱着一个足有半人高的琴盒。
于倦从人群中挤出,踱着步子走到会场门口,有不少人正在排队入场,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票,这还是之前苏令来看他,不小心遗漏的,位置很不错。
于倦把票放进口袋,坠在队伍最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