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肩膀抖得厉害,手不知道可以放在何处……霍萨兹尔的身上好像连一块完整的皮肤也没有。
“阿、阿……月?”他开口,嗓音仿佛被割裂,沙哑的像是从热油中滚过。
皇帝没有作声,他低下头来看着仿佛亡命鸳鸯的人,不敢相信这是他的儿子。
子孤熙又一次起身,狠狠地扯着不远处衣架上的那件大祭司礼服,礼服在他的拉扯下变得皱皱巴巴,可他恍然未觉,只想把这件衣服穿回霍萨兹尔的身上。
他当然记得,记得自己如何把礼服从霍萨兹尔身上扒下来。那件充斥着西域香薰的衣服是丝绸做的,摸在军人粗粝的手掌中,就像是女人柔滑的肌肤。他那时张狂地大笑,把这件衣服握在指间,狠狠地攥捏它——他手里的不是一件礼服,而是一个崇高的身份,是霍萨兹尔的命与魂。
脱下这件衣服的那一刻,西域的霍萨兹尔大祭司就彻底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的步金台,是他的阿月,是他上百个玩具中最高贵的一件。
可现在,子孤熙不知道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东西是什么,他只想把这件衣服给霍萨兹尔穿回去,仿佛披上了这件衣服,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人,就能重新活蹦乱跳起来。
就像两年前……
霍萨兹尔在即墨城的宫门前缓缓下行,宛如一只谨慎可爱的深山小鹿,试探着迈出第一步。他伸出手,在子孤熙的眉心点上一粒吉祥:“愿我的福行能为你带来安康。女神会保佑你的,郑王熙殿下。”
衣架坍塌了,子孤熙从倒下的衣架中抢救出那件衣服,颤巍巍地盖在霍萨兹尔身上。
“他是我的!”极度劳累中,子孤熙被酒精蒙蔽的头脑已经不清醒了,他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手拿金龙鞭的男人,视线正渐渐模糊,“他从离开星宫那一刻起就是我的!这是我的战利品,是我打下来的东西,我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我不需要过问任何人!”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他就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
那一耳光也打醒了子孤熙,他跪在地上看着父皇,嘴唇动了动。
“不……不……父皇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对您说话,我求您了——”子孤熙哐的一声跪向父亲,身体颤抖不止,冷汗直冒,“别杀他……别杀他!”
说完之后,他竟然朝着皇帝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阿熙!”皇帝惊怒交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若男儿膝下有黄金,子孤熙的膝下则是未来的万里河山,他从不轻易下跪,更不会轻易流泪。
可皇帝分明看到他眼眶红得吓人,子孤熙仰起头来面对着父皇,灯光照射之下:眼底的水红像是呼之欲出的血。
“儿臣知道是自己糊涂。”子孤熙卸下剑鞘,一把拽开自己的领口,将那身朝服脱卸下来,只剩下一层薄薄的里衣,“来向父皇请罪——”
卸下兵刃是军人最高的礼节,脱下朝服则是一个掌权者最底线的乞饶。
子孤熙在自己的父皇面前从没有这样狼狈过。
看着自己儿子从意气风发变成现在的低声下气,皇帝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火直涌,恨不得拿起子孤熙扔在地上的宝剑,在那不争气的项背上重重击去。
但皇帝没有这么做,他深吸一口气:“阿熙,你知道百姓最大的罪过,就是欺君。但你可知道君王最大的罪过是什么?!”
“……”
“是欺民!是欺世!”皇帝掷地有声的话一字一字敲在子孤熙心上,“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子孤熙不敢看:“千错万错算我头上即可,犯不着去折磨他。”
子孤熙抱住皇帝的手臂,皇帝很难推开子孤熙。眼前爱子搂住他的手臂,就像是握住了什么救命的唯一稻草,除非一死否则绝不松开。
“你现在浑然不似我的儿子,只像条摇尾乞怜的狗。”
皇帝半蹲下身,冷冷地盯着爱子:“我折磨他?这本是你的职责。你应该像你战报中所述,取回他的头颅来宣告胜利,而不是将一个祸害埋在身侧,你那么耀武扬威的一个人,怎么能干出这种自掘坟墓的窝囊事?!”
自掘坟墓——
子孤熙苦笑了一声,他仰起头来,发出的笑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当年他怎样分裂西域,怎样切割月泉;那霍萨兹尔这把悬顶之剑,就可能以同样的方式谋杀他。
子孤熙终于哭出声,眼泪涌出来的那一刻,那些残余的酒水也一并吐了出来。他呛到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喘息:“咳咳……他不会再害我了,他不会的!父皇你信我,他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