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刚来即墨这种沿海城,但也知道些常识。”霍萨兹尔冷冷道,“鲨鱼又没鱼鳔。”
逗弄完了霍萨兹尔后,子孤熙干脆跃到床上,握着对方的手,捏了捏他开始有点肉乎乎的手指,“不过,神藏算个值得敬佩的人。他本名叫做神藏耶,出身很一般,毕竟混血是民族中地位最低的那一类。”
“神藏耶?”霍萨兹尔听着这个名字,欲言又止,但还是没忍住问出来,“耶是他的姓?”
子孤熙点点头:“这个姓你知道的。”
“耶”这个姓有着很浓的西域风,但属于最下等的那一类。
与其说姓,倒不如说是个标志:这个字在西域语的意思中是被剥夺。被剥姓除名,无家可归的人只能用这个姓氏,这属于西域的一类刑法。被剥夺了氏族的人,在西域那种以氏族为群落的国家,几乎活不下去。
“‘耶’是你们西域最不受待见的那一类。那你知道我们大平最瞧不起什么吗?”子孤熙看着霍萨兹尔,缓缓道,“我们最瞧不起阉人。”
“嗯。”霍萨兹尔轻声说,“是这样。”
“这就是我佩服他的地方。这两种血统都无他容身之地的时候,神藏却能逆袭而上。”子孤熙说道,“我父皇那种人,并非寻常人可接近的,你也见识过他的手段。神藏不只替父皇监视着朝廷,也在替他周旋于江湖。”
“江湖?”霍萨兹尔想了很久,冒出一个词来,“是卧底?”
“对。”子孤熙点点头,“神藏十四岁的时候,武学刚刚有所成,就扮成了一个号称‘刀金流’的女人,加入了我朝游走于江湖中的龙心暗卫,潜伏进当时扰民甚久的连环寨。并在三个月内挖出了盘踞在山南道的连环寨总舵,带领龙心卫剿灭匪徒两万八千名,立了头等功。”
“才十四岁?”霍萨兹尔对于这个年纪很惊讶,“也太年轻了一点。”
“十四岁只是他崭露头角的开始。”子孤熙说道,“想起来我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时,还以为是我朝中出了什么巾帼英雄。结果就看到堂下一个瘦瘦弱弱的男孩子,穿着一件不伦不类的绸缎袍子,小心翼翼地伺候我的父皇喝茶。其余人偷偷跟我说,那个小宦官就是让江湖人闻风丧胆的刀金流。”
霍萨兹尔抿着唇,一言不发,就躺在床上静静听。
“之后他就平步青云,节节高升。光是一等军功,恐怕也得两个我加起来才能比得上。”子孤熙叹道,“我佩服他,是因为他实在努力。他十四岁的时候又瘦又柴,跟你我十四岁时肯定没法比。他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让人敬佩的很。所以,如果他能帮我们,当然最好不过了——”
“你那么欣赏他……”霍萨兹尔抬头,望着子孤熙,语气有点别扭,“若真当了皇帝,可得视若珍宝,提拔重用了。”
子孤熙哭笑不得,又说:“欣赏是欣赏,但我对他也有点不满意。”
“嗯?”
“他是我父皇的人。”
“我知道啊。”
“我的意思是……”子孤熙觉得是有点难为情,但还是说了出来,“就像你我这样。”
“……”霍萨兹尔沉默了,然后转身盖上被子,“竟是这个不满意,若是满意了还了得。”
“阿月~”子孤熙又哄了他一会儿,但没什么效果,对方就是一句话也不说,到最后子孤熙哄着哄着,竟把他哄睡着了。
霍萨兹尔睡着后,子孤熙却有点失眠。
他今日去见了母亲。
弋皇后的肚子已经渐渐大了起来,饭量也变得很小,开始害喜,吃一点就吐一点。
饭后,他扶着母亲去榻上休息,正欲离去的时候,被弋皇后叫住了:“陪我说说话吧阿熙,我好久没见你和荣儿了,也不知道你们每天都在做什么。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子孤熙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口:“去演武的时候,对面下手没轻没重的,受了点小伤。荣儿他,宋王大婚他心里不太好受,这几天外出游山了,等他回来后,我们罚他写游记文章,我念给母后听好不好?”
“唔,他写文章那么差,不许他写。”弋皇后笑着叹了一句,“他来陪陪我就可以了,不要罚他,我怕他吓得不敢来看我了。”
子孤熙面不改色,只是扯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来:“等妹妹出生的那天,他不敢不来的。”
弋皇后点点头,又想到一件事:“我听人说,你的金莲花骑出了大问题?”
子孤熙想了想,嗯了一声。
“与你一起出生入死固然令人感动,但阿熙……”弋皇后想了想,“毕竟那些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军人们,和你的道义不同。而这方面,世族大家的公子们更为可靠。等西庭之战结束后,你不妨提拔一下你的表弟们。亲属之间的关系,怎是外人可比较的。”
“好啊。”子孤熙随口应付了一下。
“道幻缘也不错,你若觉他可靠,大可扶植一手。”弋皇后提了一嘴,“其实自从你父皇登基后,道三复一死,你舅舅就开始气焰嚣张了。我劝过他几次,可他不肯收手,执着于打压京中其余世族不说,连崂郡道氏也针对了起来,闹得这几年两家关系僵硬。弋道两家总归是百年之好,若这层关系破裂,你我背后的势力就会大打折扣。我虽知你舅舅是一心为家族,可这太过了。”
子孤熙听着听着,有点听不下去了:“等等,母亲。你过于容忍了——”
弋皇后皱了皱眉:“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都不在乎的事情,你又何必在意。莫说道幻缘是上一代的那些事儿了,就算是神藏,你若想与他交好,想抛出橄榄枝,我也会拍手称快。”
“那不一样。”
弋皇后翻弄着自己衣袖上的凤纹:“你听我说。我能容忍道三复,是因为我知道,我这辈子注定要与很多人分享我的丈夫。甚至我的职责,就是让全天下都爱戴我的夫君。道三复爱你父皇,并且能给他很多我永远给不了的东西。我也很爱你父皇,能给他一个强大的姻亲背景。但我不能让他做二选一的选择,而是努力把我们所有的东西,都奉给他。”
子孤熙没有说话,只是睁大了眼睛,也不知道看向了哪里,若有所思。
弋皇后接着说:“有一次,我大着胆子接见了道三复,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谈了整整一下午,达成了一个共识。我们首先是皇后与谋臣,其次才是自己。一切的根本建立在维护你父亲的名誉利益上,我们是同盟而非敌人。甚至你父亲处死道三复的时候,我还可惜,替道三复鸣不平——没有谁愿意出卖自己的良知和底线,而你的父皇再也找不到一个这样推心置腹,肯为他出卖这一切的人了,就连神藏也做不到。神藏只是臣子,言听计从者,没什么可与他商量分享。”
子孤熙说道:“您不觉得委屈吗?”
“我不是愿意与人共享夫君,而是无法拒绝这种命运。比起刘贵妃为首的那些妃嫔,以及她们背后错综复杂的世族关系,我宁与道三复为盟,与道家交好。起码他不会算计你父皇,也不会算计我。”弋皇后叹道,“这不是大度。我能给你父皇的东西是有限的,或许你觉得为人夫者,不能这样贪心。但他是皇帝,他必须贪心,他若不贪心,这偌大即墨城,早没有你我母子容身之地了。我需要一个盟友,也忍得下苦。比起如何保住这高处不胜寒的命来讲,那些苦不疼不痒。”
子孤熙注视着弋皇后的眼睛:“母亲说的我知道了,今夜受益匪浅——我先退下了,容我……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