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鸫眼前一黑,真真理解了什么是“骄兵必败”,金莲花骑们被傲慢和愤怒气红了眼,连最起码的理智都无法保持。
他只能一把抢过弋青鸟腰间的兵符,看着弟弟冷漠疏离的表情,弋鸫不受控地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不顾弟弟惊讶的眼神,举起兵符来说道:“我是金莲花骑的最高统帅,你们必须听我的!”
“最高统帅?”将士们一把夺下兵符,看了一眼,“副符而已。”
说完,突然有一群金莲花骑们冲了出来,从人群中拖出了弋青鸟,把刀架在这位长官的项颈上,朝他怒吼:“走!跟我们去乌孙国!立下大功就是我们平分的!走——”
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猝不及防。等弋鸫反应过来,骑上马去追回他们的时候,发现不远处已有火光,紧接着是军队厮杀的声音。
弋鸫立马明白,这是苏贡的军队追上来,正和绑架弋青鸟的金莲花骑们厮杀。
情况紧急,他甚至顾不上弟弟,只能迅速调转马头,对着那些还在留守的金莲花骑们怒泪道:“快走!苏贡追上来了——”
事后道幻缘找到了金莲花骑。
看着那群垂头丧气的骑兵们,还有脸颊带血,伤痕累累的弋鸫时,道幻缘淡淡道:“你们负责和西后接应,这次攻城先不要参与,好好休养一下。”
本来,道幻缘以为苏贡既然俘虏了弋青鸟,以苏贡睚眦必报的性格,必然会对金莲花骑和弋青鸟施加报复,但很意外,他居然见到了活着的弋青鸟。
“你想跟我拿他换什么?”道幻缘无所谓耸耸肩,“但我要劝您一句,这位弋将军除了是我们新帝的表弟,外加弋家的心肝宝贝之外,其实并没什么太大的价值,换不来什么昂贵的东西。”
“我知道。”苏贡冷笑道,“我也不会傻到想让他做人质,逼你撤兵。我只是想拿他换个秘密,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他吗,我一开始可是连刀都拔/出来了,就差往他脖子上划一下子。”
“其实我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您如果愿意讲,我也愿意听。”
苏贡从士兵手里一把抢过弋青鸟的衣袖,对着道幻缘冷冷道:“子孤熙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的表哥。那我就要杀了他的表弟,把他表弟的人头送还到即墨城,让子孤熙亲眼看看这亲人去世成为一具残破遗骸,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但就在我想要杀了这位弋将军的时候,他跟我说了一件事——我好奇这件事的真假,我要问一问!”
道幻缘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大惊小怪?”
苏贡晃了晃手,把弋青鸟摇得像个破破烂烂的风筝。但苏贡的眼神异常愤怒,隔着高高的楼,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道幻缘,莫名生出种寒意。
苏贡虽然愤怒,但他仍刻意垂下眼,仔仔细细观察了一样道幻缘周围那些将士的相貌。
很好,都是些西域士兵。
气愤道幻缘拿西域士兵当肉盾的同时,苏贡用汉语冷漠发问,这里只有他们三人听得懂汉语。
尽管如此,苏贡仍然把话语尽可能说的隐蔽:“这位弋将军说,我在中原有位同族,叫步金台。你知道这个人?”
道幻缘一怔,表情稍稍一黯,他握紧了手中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表情甚至有点可怕。
但这个表情辗转即逝,道幻缘微笑看向弋青鸟,他问:“你从哪听来的?”
弋青鸟被苏贡拿捏在手里,真像个在暴雨中冻得发抖的小鸟,浑身的羽毛湿漉漉的,只睁着那双圆润漆黑的眼睛。
“……”弋青鸟没回答他,苏贡先忍不住拽了弋青鸟一下:“怎么了,难道你还在诳我?那你可麻烦大了,将军!”
弋青鸟垂着眼,对道幻缘说:“你见过步金台吧,告诉他。”
于是道幻缘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向苏贡回应道:“那是我们新帝子孤熙做郑王时最宠的爱妾,是他在月泉之战囊获的战利品,啧啧——那可是个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美人,整个贺仙宫的美女们加在一起,都不如她的承恩。”
“你什么意思?”苏贡愣了,紧接着他暴跳如雷,狠狠地摇晃手里的弋青鸟,高声问道,“他什么意思!”
弋青鸟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被苏贡拎在手中摇晃,晃得他头脑都不太清醒,只能有气无力道:“我没见过那个步金台长什么样,你想问的话,去问问他。自然就知道步金台是谁了。”
苏贡的手抖得厉害,他一把扔下了弋青鸟,隔着高高的城墙问道幻缘:“你见过那个步金台?”
“见过,我还很荣幸,喝过那位美人献来的一杯茶。”道幻缘似笑非笑。
苏贡一向流利的汉语,开始变得磕磕绊绊:“她……她长什么样?”
道幻缘盯着苏贡的反应,他也用一种故作谈天,实则试探的语气,一点点描述自己当时对那个步金台的印象。
那一天,他受皇后的旨意,前去为子孤熙说象论卦,这是他与子孤熙十六年后的第一次重逢,就连那句“皓月敢于孤日争昼,高阳何时能来夺夜”也是当时留的一句谶言。
但在贺仙宫里静等子孤熙下朝的时候,他无意间遇到了那位正处在风口浪尖上,贺仙宫珍宝般的美人,郑王熙的心上宠儿——步良娣步金台。
管事在贺仙宫的正厅里,刚刚为道幻缘备好了一杯大红袍。
茶水泡成了淡淡的暗金色,摇晃出杯盏上方的青花纹理,就在道幻缘假意微笑刚刚卸下的时候,他突然从金色的茶水中,看到一个美人缓缓而来。
下意识地,道幻缘立马扭头,正好对上了一双浓墨重彩包裹下,仍然澄澈明亮的眼睛。
道幻缘可不是沉迷女色的男人,他对于脂粉红尘有种天生的疏离,可看到那个美人的时候,他稍微怔了一下,紧接着眯起眼睛。
美人穿了绀色长裙,并不是中原的服装。她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被珠宝妆点,那身绀褐色的长裙波光粼粼,被无数金色的细碎亮片串织而成。看脸的话,不是每一个人都会喜欢这种长相,而且她的异域感太过强烈,眉眼间总有点男性英气。
但那双棕色眼睛确实吸引人,宁静安详之余——带了点被隐藏的邪性。
哦,现在想想,倒是和西帝墨涅沙有点说不出来的相似——
“这是皇后娘娘请来,为郑王殿下卜卦的仙家。”张管事赶紧迎上去解释,他对那位美人说道,“步良娣是来找红罗昭训的?”
那位步良娣微微一笑,点点头。
张管事又道:“她刚折身拿东西去了,让您等等。等会儿再陪您去望海楼。”
步良娣做了个手势,大概意思是“不打紧。”
这位良娣是个哑巴?
道幻缘还在诧异时,只见那位步良娣垂下眼睛,看向道幻缘的那杯茶盏,看着已经喝到一半的茶,她礼貌朝道幻缘微笑,跟张管事用手势沟通了一会儿。
之后张管事赶紧跟道幻缘解释:“娘娘说殿下现在还没下朝,要劳烦您多等一会儿,为了致歉,她想招待您一杯茶。”
道幻缘扬了扬唇:“不碍事。”
之后,他没再见到那位步良娣出来,但管事奉上了一杯很奇特的茶,奇特到让道幻缘都挑起眉来,诧异道:“咦?这是什么茶?”
“是大红袍。”张管事陪着笑,“娘娘是西域人,泡茶的手法跟咱们这儿不同,喜欢加点牛乳、蜂蜜、糖啊之类的。但大红袍本身就带着甜味儿,可能给您加多了蜂蜜,您别见怪。”
“在西域,能喝上茶的人都是上等身份吧。看来娘娘在西域的身份也不低,我还是第一次有幸喝到西域的泡茶手法。”道幻缘笑了一声,拿起那杯茶来,第一口咽下去——真是甜到发腻。
时间过去了很久,但道幻缘并没有忘了那位步良娣的长相。
凝望苏贡激动又愤怒的表情,还有他跟弋青鸟的对话,回忆起步良娣那双能和墨涅沙重叠的眼睛,看着某些真相仿佛正渐渐浮出水面,道幻缘无奈笑了。
他一向自负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每一条轨迹都有规律可寻。
但现在,他有点茫然。
尽管如此,道幻缘仍然保持着淡漠微笑,与苏贡针锋相对:“那位步良娣个头在女子中算高,有一双琥珀棕色的钻石眼,脸上的妆容色彩鲜艳,油彩画儿似的,就是有点像个男人。笑起来又温柔又邪性,像尊神像,表情端正又不生动。她头发很短,我看得到她戴了假髻,真发垂在鬓边,最多只到肩。她还在脖子上戴着一个很漂亮的项链,项链的串珠造型有月牙、有太阳、有龙蛇、还有……”
苏贡快听不下去了,他的身体剧烈颤抖,声线都在发抖:“还有什么!”
“项链正中,还有一枚黄金的天宝玫瑰。”
最后一句话说完,道幻缘看到苏贡霍然拔出身边侍卫的剑,用力劈向弋青鸟。
手起刀落,鲜血溅红了西帝那身洁白、一尘不染的军装。
鲜血溅在身上的时候,苏贡望着弋青鸟的遗体,怒笑挑眉,然后摇头:“对不起,你更该死了。”
“你在宣战?”道幻缘的表情冷漠,他见城墙上弋青鸟倒了下去,只冰冷发问,刚才他戏谑佻达的笑容也收敛消失,话中怒意隐隐,“还是单纯在我们将领的身上泄愤。”
苏贡拿着剑,鲜血溅满一脸,让他看上去一点都不似一个纯善的净火圣使,更像个被怒火焚烧的复仇者。他站在城墙上,气得怒发冲冠,几乎咆哮:“那个混蛋居然没死!他被变成个什么东西!我宁愿他死了!他为什么不干脆自杀,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道幻缘面无表情:“您是西帝,您觉得他死了,那就是死了。所有人都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来跟我犟,在弋青鸟身上发泄,除了自欺欺人外,还有什么用呢?”
说完后,道幻缘的眼神乍冷,他倏地拔出腰间的银白之剑:“再说了,其实我同您一样,我也不想让某个犯错的人,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儿’,毁了自己的前程。”
宣战之意非常明显,而内城墙后,更多的神圣军已经悄悄举起了弓/弩,在暗处调整弩/箭,瞄准锁定。
棕红色的眼睛中燃起暴怒火焰,苏贡气得脸颊上肌肉都在抖动,却仍然在冷笑,他看着道幻缘,说道:“好。”
话音刚落,苏贡猛然挥手,高声道:“——现在放箭!”
※※※※※※※※※※※※※※※※※※※※
小公告:为了剧情节奏进展,所以从【第九十八章后半段】到【第一百零一章】的剧情被全幅替换掉了,因为字数偏多,所以耽误了一些时间,也打扰到了小天使们的阅读体验,真是抱歉呀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