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萨兹尔不清楚，他只是用手扶着床铺起身，然后艰难地替自己穿起那套禁官的服侍。
神藏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上前，神藏用手牵起霍萨兹尔领口的系带，然后娴熟替他系好。
“你回来了？”霍萨兹尔客套地问了一句，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语气中无法掩饰的虚弱，以及略带一点颤音的声线。
“是，我完成了陛下交给我的嘱托。”神藏替霍萨兹尔穿好衣裳后，淡淡回答，“今早我刚刚赶回。跟陛下禀报完了事务后，陛下说昨天晚上你睡得不太好，让我给你放一日假，回我给你安排的寝屋去歇息吧，月耶大人。”
月耶这个名字太陌生了，霍萨兹尔足足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名字。
“毕竟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辛劳照顾陛下那么长时间。”神藏不动声色地提醒道，“你太累了，是该休息几天了。”
霍萨兹尔知道他在提醒什么，尽管神藏的语气并无不妥，但那种排斥和敏感，仍然清晰入骨。
本来，霍萨兹尔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跟神藏示弱，可他不自控地低下头，轻声问了句：“陛下人呢？他跟我说过，今日不朝。”
神藏看了他一眼，话有所指：“圣驾在宋王府。”
宋王府冷寂了很长时间。但这些时日的所有冷寂，都被圣驾的突然造访冲淡。
子孤熙掀开龙銮车上贴满金色龙鳞铠片的帷帘，沿途一路守护着圣驾的禁军们，也在这个时候整齐统一地调整队形，他们让出一条通往宋王府的路，然后竖起长枪，恭敬地将子孤熙护送到王府。
都说一个国家的都城，就是一个国家文明的缩影。
皇城更是其中之最，这些居住在皇城中的达官贵人们，更恨不得把这个国家所有崇尚的好东西都聚敛过来，形成一个或华美、或清雅、或典逸、或浪漫的极致作品。但说白了，都很浮夸。
大平即墨城的皇城，乍看过去遍地黄金，大平对金色的崇拜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贵族们根本不愿意吝啬这些稀有的金属，门风造作的贵族们喜欢在瓦片上贴饰金箔，点名要那种泛着淡红的珍贵赤金；有些则喜欢用铂金漆来装饰门厅的石狮子；更有甚者把大堆大堆的金矿捞到即墨城内，这些质量最高的黄金被捻成绣娘们手中的金丝，好在贵族人家的丝绸窗帘上，生动绣出孔雀翎羽在阳光下呈现出来的金墨绿。
在大平，奢侈从来不是一种罪过。
天功帝曾自豪他统治下的金粉城市，并向当时来参观国都的各国使臣们炫耀。他的首都真的用数以万计的金山银矿累积而成，放眼望去，全世界最昂贵的城市，就在大平。
然而，当使臣们回到自己的国家，跟自己的君主阐述所见所闻时，其中一位曾低声叹息道：“我看到了金粉骷髅和鲜花墓地堆成的地狱。”
子孤熙看惯了金粉骷髅和鲜花墓地，但他今日踏足的这座王府，就像王府的主人般苍白。
宋王府的主色调，几乎没有什么金色妆点。而是一种质朴又哲学的“玄与素”。除了黑色，就是白色，就连门口摆放的盆栽都是黑色的盆，养殖着一株尽态极妍，洁白胜雪的白茉莉。
因宋王皓伤势未愈，迎接子孤熙的，是那位娴雅温和的宋王妃。
宋王妃恭敬朝着子孤熙拜下，柔声问安后，她静静引着子孤熙走向她夫君的所在。
这一路上，子孤熙没有多跟宋王妃说半句。
他每次见到宋王妃，心中就有一道伤疤被冷不丁揭开，他总会想起那个年仅十五岁，不幸丧命的信王荣。
“陛下请。”等到了一所寝屋门前，宋王妃伸手请子孤熙进去，然后自己则恭敬退后。
子孤熙迟疑着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摆设非常雅致，充满了书香气。窗上有竹帘，帘下掩兰花，那些摆在宋王府内的白纸黑字书法，就是为这座玄素色调的府邸而生。
宋王皓靠在床上，他的眼睛看向窗外，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辉落在宋王的脸上，把他看似深黑的眼眸，染成了透彻的金褐色。
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后，宋王这才把视线从窗外，渐渐转向子孤熙所在的位置。
看到子孤熙后，宋王的表情没有惊讶、没有意外，只是在宋王妃提醒陛下驾临的时候，宋王点了点头。
等所有人都退下，屋内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时，子孤熙稍稍仰头，看着那位长发散落的宋王。
与浓黑乌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宋王苍白如雪的肤色。
大平不喜欢宋王这类略带阴柔感的男性，但有一点不可否认，宋王实在是个出类拔萃的美男子，古时候的文字总喜欢形容美人如画，久而久之，还衍生出来“画中仙”这一词语。
但宋王不太一样，他更像是那种谨慎内敛的书法字帖成形，雅致之余，多少有点单调。
“你想见我？”子孤熙最先开口，打破了兄弟之间的沉默。
今日神藏归来时，跟他禀明了调查长风陆氏的结果。子孤熙面无表情听着神藏的汇报，一边随意翻开昨日群臣递上来的奏折。
他突然翻到了一本空白一片的奏章，正当他以为是哪位大臣递错了折子，准备随手扔到一旁的时候，他的手指察觉到奏章锦封下面微微鼓起，隐约能摸到里面有类似纸张的东西。
子孤熙让神藏拿小刀剖开锦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纸条，仅有寥寥几个字：“宋王皓乞见皇兄。”
短短七个字，子孤熙却骤然攥紧了这张纸，一直攥到他一路驾临宋王府，手中仍然把那张纸攥得发皱。
“是，臣弟想见您。”宋王皓望向子孤熙，轻声开口的同时，带了一点示弱，“这几个月来时常挂念陛下，但因臣弟有愧，思索多日拖到至今……不知皇兄还在怪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