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子孤熙攥住宋王皓递过《变法新修》的那只手腕，把这只纤细手腕攥得仿佛要折掉，他也无法维持那个尊贵的自称，苦笑道：“不，绝不是这样，在我没有带回来霍萨兹尔之前，你就恨我，恨到巴不得鞭尸，恨到让我尸骨无存。其实你只是恨我出生比你早，恨我的母亲是皇后，恨我挡了你的路。无论我这个皇帝做得好还是怀，你都会恨我。但平心而论哪怕我对你不是推心置腹，但也没失去一个兄长对弟弟的责任！你小时候生病是我冒着传染的风险，守你守了整整七天七夜，你打猎跌下马我奋不顾身去救你，我从血海里拼杀回来的每一次，那些我用命换来的战利品何时少了你的呢？可你怎么对我啊……”
他还没来得及说完，宋王皓就悠悠然打断了他：“有句话叫做‘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其实你我之间的关系也差不多。我恨你，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是你对我而言意味什么。你就是一个压在我心口的毒瘤，你在的每一日，我的心脏都不能尽情跳动。”
子孤熙听着他的话，从一开始的想要冷笑，到渐渐地感到悲哀。宋王皓每一句话都像没感情般毫无情绪起伏，就那样说出来，冷冰冰的。
“好。冲你这番话，朕要杀了你。”子孤熙往前一步，从宋王皓的手里狠狠地抽过那份变法，“皓儿，你能理解吧。如果现在是你坐在这个位置上，朕所做的这个决定，依照你那为人处世的想法，朕想你一定会认同的。变法我拿走了……你放心，朕会好好看一遍，翻来覆去地看，在这份变法上涂涂改改，让世人再也看不出是你的原笔。”
“……”宋王皓没再说话，他看着子孤熙把自己奉为心血的变法抽走后，所有的情绪一下子又静默了下来，他安安静静坐在床上，也不再回应子孤熙的任何话。
“你不是要投降吗，不是要求饶吗？”子孤熙笑了，“就这样束手就擒了吗，六弟。”
“是。”宋王皓回答，“既然您打算按照我的想法和性子来做事，那我很清楚自己的结局。我当然不会放过一个把我视若心上毒瘤的人，怎么求饶都是没用的。只是……”
正说着，宋王皓幽幽然转过头来，朝着子孤熙微微一笑，轻声问：“兄长愿意活成我这个样子吗。”
子孤熙一怔，有点恼羞成怒，他狠狠瞥了宋王皓一眼，甚至真的想趁机掐死他。
但他并没有……到最后，理智压过了剑拔弩张的情绪。
子孤熙把那份变法新修收了起来，临走前甩下了一句话：“都说权力让人甘之若饴，但看看我们兄弟就知道——这不过是个地狱。宋王皓，在宋王府里等着自己的死期吧，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
等宋王府的人诚惶诚恐送走皇帝的车架时，子孤皓坐在床榻上，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这双手，茫然地试图抓取，但手里什么都没有。
好似，有一种从高空坠落，心跳漏拍悬在半空的感觉，他微微张口，只觉得呼吸都很困难，不由自主地摁住胸口，抽啜了起来。
“我们还在这呢，老六。别在我和大哥面前哭哭啼啼。”
突然，从宋王府隔间的另一侧，缓缓走出来两个人。
开口说话的那位，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袍子，腰间系着一条金色的绳带，生得眉眼带笑盈盈，十足俊美。而另一旁，惠王昂神色凝固，气得浑身发抖。
“四哥，你听清刚才皇兄的话了吗。”宋王皓深吸一口气，回眸看向从一开始就躲在隔间后面的惠王昂，以及益王纵，“我冤不冤？”
“成王败寇，你有什么好冤的。”益王纵一脸无所谓，可眼中隐隐冷意，他笑道，“不就是个霍萨兹尔吗。不管月泉之战是不是真带回来了霍萨兹尔，他现在都死了吧。父皇临死前清缴贺仙宫，一个不剩，还有什么好追究的。老六，我帮你把纸条塞到奏折里，请皇兄过目，可不是为了验证你冤枉还是不冤枉，我是为了我们子家的国，为了你的变法。”
益王漫不经心的回答，宋王皓并没有理会，只是轻轻靠在床边，眼神淡漠。
“为了国。老四你说的真好。”可惠王昂一脸悲愤，他跟看上去事不关己的益王纵说，“阿熙一番话伤透了我的心，但有一句我很认同——这就是个地狱。”
一边说着，惠王一步步走向宋王皓，然后握住宋王那两只仿佛什么也抓不到的、空荡荡的手。
“大哥，我恐怕活不了多久。”宋王皓抬眼，心如死灰般嘱咐，“如果我死了，请你帮忙照顾我的妻子还有我的母妃……除那以外，我没什么别的事情可嘱托了。对国家，我能做的都做了，该写的东西变法里都写了，就看皇兄采纳不采纳了。”
“我们怎么可能看着你死。”惠王昂摇摇头，“你头上有悬顶之剑，我背后就是将崩大厦。如果你死了，我们其余兄弟几个……”
说到一半，他扫视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益王纵：“我们其余兄弟，日子能好过多久。杀第一个人是难，第二个之后……就很轻松了。”
看着哥哥弟弟两手相握的场景，益王咧嘴一笑，笑得有点放肆，不怎么有所谓的皇家气度。他露出了两颗虎牙，笑靥晏晏地挖苦：“这是干什么，要死要活的，故意说给我听？”
“是说给你听。”惠王干脆坦白，他眼睛一眨不眨，几乎是把益王看穿，“老四，阿熙好像很器重你。如果他发现是你给皓儿传了纸条，你认为他会相信你口口声声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吗。”
益王本来一副中立无所畏惧的样子，在惠王昂轻飘飘的话说出来后，他睁大了眼睛。
“听说我们母家常夏，在这段日子得到了阿熙的提拔和重用，是因为你的建议。”惠王昂笑了笑，“还真是谢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