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涅沙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子艳山察觉到他的情绪后,转头对丈夫报以微笑,她用手摸上丈夫的脸颊,神情带了点忧伤:“我知道你难过,毕竟都是你的亲人。可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西柯是你的堂叔,却背叛你私下倒戈苏贡。我绝不能容忍这样的人活在世上。”
“雅莎——”
所有人都以为墨涅沙是想给西柯求情,但出人意料,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如果你是为我好,那就去做。我不会再多言了。”
没人能猜到他会这么说。
双元使在墨涅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震惊到无话可言——西帝把所有亲属的性命,都交到了妻子的手里,撒手一切权力,不闻不问。
墨涅沙温顺的羊毛下,心和血都是冷又麻木的。
子艳山的嘴角渐渐上扬:“好。”
“哈哈——”在王座下,那位翁诗女王忍不住放声大笑,她的笑声中夹杂着自嘲和绝望,她看小丑一样看着墨涅沙,“这就是你们的西帝?”
墨涅沙没有躲避她冷锐的目光,他盯着翁诗女王,可眼神却在放空发呆。
翁诗女王又看向那些谄媚的国王,她愤愤道:“这就是我们东南六国的首领们?一群摇尾巴狗的灵魂,怎么投了国王的胎!”
这位女王貌美绝伦,哪怕穿着一身破烂不堪的白裙子,素面朝天,她仍是那种在黑夜里如杏花般纯净圣洁的美人。
相比之下,坐在王座上的子艳山相貌平平。
但子艳山身边有最好的装饰物,墨涅沙就像一颗点燃四周明亮的火种,只要坐在墨涅沙她的旁边,她就是整个西庭最尊贵的女人。
“悲剧诗人就是悲剧诗人,骂起人来也说得尖锐。”子艳山在王座上微笑,对那些国王们说,“劳烦诸位先下去,我有话跟她说。”
其余国王们朝着子艳山和墨涅沙行了礼,之后心思复杂地离开这座王宫。
这里只剩下那些和子艳山同仇敌忾的人了。
子艳山居高临下走到翁诗女王面前:“其实我很喜欢你,翁诗公主。美貌出类拔萃、才识出类拔萃、勇气也出类拔萃。一旦认定什么事,你可比男人们更有种。东南六国的其余国王们并不信我,像墙头草一样摇来摇去;西柯也是表面假意讨好,实则背地里干些小人之事。你和这些男人们不一样,说反就反,干脆利落。可惜了苏贡也是个男人……像他们一样没种的男人,投降逃跑的时候就不记得带上他的女武士了。”
“大新最没种的男人都在你的身后。”翁诗回答,“而你,大平的子艳山。正是靠这些没种的男人们才坐上了这个位置。如果没有大宛国王那个孬种借兵给你,那今日站在台上的是我,在台下受审的才是你。”
子艳山笑了:“你说的也对。他们诚然是群没种的男人。”
翁诗女王不屑地笑道:“东南其他几国都这么帮你了,那你会不会放过这些王室?”
子艳山继续微笑:“真是个好问题。我对我的同盟很感激,可惜啊……仇恨和畏惧的种子一旦埋下,就会漫无目的疯狂地发芽,我当然不能任由这种畸形的种子长大。”
双元使听到子艳山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一动,极力收敛自己的表情。到最后,他对东南六国的所有不舍和怜悯,只能化作一句微不可闻的悲叹。
翁诗女王早已大彻大悟,她悲哀摇摇头:“他们无非就是想活命,而你偏偏不给他们命活。”
“一个将死之人在可怜另一群将死之人吗?”子艳山表情淡漠。
“我认为生命贵不可言,可为了救这群愚蠢的男人,我把自己的命也豁了上去,到头来……赔上了自己的命,竟还是个毫无意义的结局。”翁诗公主苦笑了一声,“我可以说一说遗愿吗?”
“你讲吧。”
“来日,别把我和那群没种的男人们埋在一起。”翁诗淡淡回答,“他们不是我的同族,不是我的同胞。或许将来的某一天,你会看在他们曾助你的份上,给他们一个好死,让这些国王们埋在王陵里。但别以同情的名义把我也葬在那里,你可以把我的尸身扔在乱葬坑,扔在狼狗堆里,我不介意尸骨无存,但我介意死后和一群懦夫在黄金王陵里同寝一室。”
“嗯。”子艳山点点头,“我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地欣赏你。这样吧女王,我给你个自裁的许可。我听人说乌孙国有个传统,如果自己的国家被攻陷,皇室女眷们通常会撞死在王座上。”
说着,子艳山把视线缓缓移到朝堂正上方的王座,墨涅沙还坐在那里思绪神游:“我给你这个体面赴死的机会。来人,给她松绑。”
松开了手腕,翁诗女王赤着布满伤痕的双脚,她双眼目不斜视,从容地走向自己国家的王座,坦然如一次登基,而不是殉国。
在走向王座的过程中,她低头默念各种对大女神的忏悔词,对神倾诉完毕,她叹息了一声:“我并不害怕死亡,相反——如果死亡能让你我重逢,我对此感激不尽,霍萨兹尔殿下。”
说完后,她嘭得一声,如翅膀折断的飞鸟,重重撞在乌孙国的王座上,顿时鲜血溅染了王座。
墨涅沙从发呆中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脸颊上热热的,下意识用手去摸,摸到了一片凝红猩热,烫得他瞳孔放大,愣愣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血渍。
他不明所以,恐惧地回头,看到了一个洁白女孩撞死在他的王座上,那双死人的眼睛还在盯着他——
事后,墨涅沙受到了惊吓,被双元使和神圣使一起护送回寝宫,这座充满了血腥味的朝堂,只剩下了子艳山和道幻缘两个人。
“你回去吧。”子艳山说。
道幻缘以为子艳山想一个人静静,刚打算行礼离开,子艳山又说:“你明天就回即墨吧,把弋鸫留下帮我就够了。请你回去替我照顾哥哥,我放心不下他。”
道幻缘同意了,他思虑了一会儿,又说:“抓到西柯之后,您打算怎么做?”
“我刚才跟翁诗的话你都听清了吧。”
“臣记得您的兄长给您写过一封信,要求您不要对东南六国赶尽杀绝。”道幻缘思虑再三,“尤其是西柯。”
子艳山的表情看不出端倪:“我不记得有那封密信了,有我也不会照做。或许子孤熙被人迷昏了头脑,但我子艳山并不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