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她的眼睛略过了皇座,以及皇座下已死的女孩。直接看向皇座旁边,摆满了四杯酒的酒盘。
她站起身,把酒盘托了过来,摆在西柯面前:“既然你无心活下去,我折磨你也没什么乐趣。这里有四杯酒,和我当初找你时带的一模一样,崂山的玉泉液、西子府的陈年、即墨城的海酒、清樱岛的香蝠宴。四杯都有毒,全喝下去死的会快一些。”
“我于世上,孑然一身,死得快慢有什么区别。”西柯冷笑一声,直接端起第一杯,一饮而尽。
紧接着是第二杯、第三杯……就在第四杯刚刚碰到西柯唇边的时候,子艳山冷不丁地开口:“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
毒性开始起作用,西柯的手打着哆嗦,苍白的脸看向她。
子艳山冰封的容颜,缓缓展开一个笑容:“在这个世界上,你不是了无牵挂的孤单一人。西柯殿下你啊,实在是一个太自私的父亲了。你应该刚才劝劝你的女儿,让她安心到即墨城去,和她的弟弟霍萨兹尔团聚。到时候姐弟二人一起侍奉我的兄长,总比让霍萨兹尔一个人待在即墨城自我欺骗,以为你们这个家庭除他‘死了’之外,其余人都还活在世上要好吧。”
“哐当”一声,第四杯酒落在地上,摔在子艳山的面前。
由于前三杯酒的毒性发作过快,西柯的手开始止不住的痉挛,他全身抽搐,却用力地攥住子艳山的领口,眼睛中写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他从抽筋的痛苦里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子艳山……你们……”
“你的子女们,我会让他们葬进平民的坟地。”子艳山把那双拽着自己领口的手,手指一根根掰下去:“但你必和那群小人懦夫们一起,葬在黄金的陵墓里。”
得知西柯连同子女们都被子艳山带去宫殿时,双元使迦弥一夜未睡。他立马穿戴好衣服,前往墨涅沙的寝殿,在迦弥的眼里,墨涅沙是最后一个能救西柯的人了。
彼时墨涅沙正打算就寝,似乎对这座新宫殿另一处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但当迦弥冲进去禀报的时候,墨涅沙哦了一声,早就料到这件事。
“您不去劝劝西后?”迦弥忍不住问。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我为什么要劝。”墨涅沙的脸在灯光下越看越美,琥珀色的眼眸被细密睫毛层层包围,好似森林中最幽深的甘泉。迦弥猛然察觉到,墨涅沙长着一张皇后的脸,美则美矣,端庄宁静,如最璀璨的珠宝。因为他与生俱来的责任,就是作为给世间最强大帝王的奖赏。
“西柯……”迦弥沉吟了半会儿,声音越来越小,也没什么底气,“毕竟……是您的……堂叔……”
“既然是堂叔,为什么还要跟着我弟弟一起要致我于死地呢。”墨涅沙坐在镜子前,声音温柔,意味尖刻,“既然是我的家事,您又为什么要来插一手呢。迦弥殿下很得我妻子的喜欢,不妨亲自去劝一权。但我不打算为这件事多说一个字,请回吧。”
夜正四更,宫殿里阴阴的寒冷,夜风把宫殿的八十六排明灯吹灭了一半,子艳山孤零零坐在高处不胜寒的宫殿里,陪着两具尸体过了半夜。
走过阴暗的长廊,看着脚下两具尸体,一具头破血流,一具毒发身亡,迦弥觉得背后发毛:西后难道一点都不怕吗?
他刚这么想,就立马看到了蜷缩在座上,双手沾满了血的子艳山。
因为把公主的尸体拖离自己的王座附近,导致子艳山的手上沾了不少血。她抱着膝盖,眼睛看向黑暗,身体在微微发颤,在恐惧和坚定两种表情里来回变幻。
她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恶毒的女人了。
在西柯死后,子艳山如是想。
看着西柯死不瞑目的眼睛,子艳山觉得一股寒气直直往上冒,心中怒火也烧不掉这阵恶寒。
可她无法接受西柯的背叛——或许说,是无法接受那个人的背叛。
她是高峰,曾差点经历过天塌下来的那一天。明明在乌孙国击溃了苏贡的主力军,可面对着垂头丧气的金莲花骑,她有说不出来的失望,无法相信这就是她最敬畏的兄长一手□□出来的军队,差点让她大败而归。
但这场仗终是她胜了。子艳山强忍着恶心,从尸骸上走过。
面颊带血,立了大功一件的道幻缘跪在她的脚下,没有先恭贺这场战役的胜利,也没有先禀报这场战役的细节,他要求子艳山屏退左右,有一件机密的事情,只能与她道之。
等左右散去之后,道幻缘把他与苏贡在城墙上的对话,原原本本叙述给子艳山听。
自然而然,他也注意到子艳山本来端庄的表情,在真相揭露的一刹那,变得四分五裂。她攥着拳,道幻缘每说一次“步金台”,就仿佛剥了她的魂魄一次,她被击的晕头转向,待听完全部后,子艳山崩溃到差点喘不过气。
“杀……杀……”子艳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到即墨城,你立马把那个步金台给我杀了!”
“若是陛下不同意……”
“他若拎不清轻重,就不再是我哥哥!”子艳山的声音几近咆哮,“他说过,不会让我身后起火。他答应过我,不会让我的远嫁成为无用功。他要做高山,要做大帝,我为他牺牲一切都值得。我若是男子,早为他打下西方。但生为女子也无大碍,充其量不能与他共享荣光。他要这西庭,我拱手送给他。他要我的命我都给他,可他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做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来!”
为什么要背叛她啊。
她说自己讨厌背叛,但说白了她只是害怕那个人的背叛。
子艳山本以为全世界背叛她,她都不会在乎,可惜子孤熙就是她的全世界,是她寡淡人生里,那照亮一切的太阳。她奋不顾身,奔向那茂盛的熙光,累的筋疲力尽。于是她又努力让自己变成高峰,只为触摸太阳的边际,哪怕被日光焚烧,都在所不惜。
她无力地瘫坐在王座上,西柯死后所有供她发泄怨恨的事物都不见了。
听到了脚步声,子艳山抬起头来,发现迦弥站在幽暗的宫殿里。
她眼神木然,只静静地把头倚靠在手背上,看着迦弥,两个人都没再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