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左右的褂子被火星燎出几个破洞，虽灰头土脸的，但烛灯下他的眼睛依旧泛着光，只是带些茫然和小心。他眨巴眨巴眼，反应过来后抬起袖子粗暴地在脸颊上蹭了蹭，只是他手腕用着还不得劲，把烟灰擦得愈发均匀。

“右边，下巴颏上还有额头，上边点儿对再上边点儿……”冯三殅在自己脸上比划着指挥，见那人怎么擦也擦不对，轻笑一声伸过胳膊，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起来。

等脸擦干净了，钱左右道了声谢，又安静下来。

冯三殅看出他状态有些不对，但又不好贸然询问什么。他替对面人挡开一个飘过来的梦团，“你……什么时候回去？”

“可能就这两天吧。”钱左右顿了一会儿才说。

“这么快啊。”冯三殅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掌心。

面端了上来，钱左右先咕咚喝了口汤，抿着嘴点了点头。温热的面下了肚，他这才真的放松下来，只是他低头吃面完全没有发现冯三殅看着他时的神情。

“吃完面我陪你一起回去可以吗？”冯三殅微微弯着嘴角，未经思考就说出了这样的话。

“……之乐要我在……我要先找他。”

冯三殅扫过他破洞的衣服，笑容温柔，“如果我们回去他不在，我再来这边找他，反正很近。我觉得你……该好好休息。”

“……谢谢你。”钱左右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心里却真的安了心。他觉得冯三殅太是温柔，就像温热的面，他作为男生都会不禁产生好感，就更别说女生了。

石梯上，赵之乐独自摸黑乱爬，他找遍了南北街都没看见灰鲶的身影。登上石梯，他直冲绕山湖而去，却还是在湖面出现在面前时，不自制的产生了恐惧。

他之所以会追着灰鲶跑过半个镇子，是因为他实在太想知道真相。

落水被救之后他昏迷良久，醒来就被迫接受了赵天伦不在了的噩耗。关于自己昏迷那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他追问了一遍又一遍，用尽了所有他能用的办法，但所知还是寥寥无几。因为大家都有意地回避着这个话题，就像把他哥的存在抹掉了一样。所以，他想从灰鲶嘴里得知真相，他直觉灰鲶是记得他的。

月光下，湖水平静得就像一面镜子，他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额上已全是细汗。他平复了一会儿，强迫着自己靠近那湖，每走一步腿却都不住发软。在思想斗争的间隙，他明白过来，他并不恐水，他怕得只是这座湖，和一切让他联想起这座湖的东西而已。

再一步就要踏进湖中，如此近的感受着水波晃动让赵之乐浑身都紧绷着。三年来，这是他第一次正视这个让赵天伦殒命的地点。

雾气渐浓，他靠在湖边，大叫了灰鲶一声。

他话音刚落，本平静的湖面突然荡出水圈，一圈一圈直把水波推到岸边。

夜色下，湖的中心突然快速地涌上一串气泡，后一个脑袋就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水中的脑袋弯着一双笑眼，她梳了两个小巧的发髻，系着橘红色的发带，连环绕她的水面都泛着红色。她看着赵之乐，缓缓地游了过来。

而站在岸边的赵之乐，看着偌大的湖中一颗脑袋朝自己移来，猛地又渗出一身冷汗，他转身就跑。没跑几步，就看到了钱左右和冯三殅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