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泽二年。
适逢傍晚,天边残阳红艳如血,云叠着云,余晖透过来,只映了些许金芒。
上兮宫。
程颢言坐在书房里,出神的望着窗外的残阳,那热烈的颜色,映衬着上兮宫里的冷清,多少添了几分讽刺。
好多时日了,他不曾上朝,上兮宫中走动的人也越来越少了。造成这般情景,或许自己也是有错的。
思及近日种种,他敛了眉眼,将手里握了许久的笔搁放下来,待看到游离思绪时在纸上落下的那一团笔墨,他也不作叹息,缓缓的将纸卷起,恰时,书房外边响起了脚步声,估摸着不止一人,他便将纸随意搁在了一旁。
原是张皇后带着一群宫人往他这边来了。他身边陪侍的宫女太监都被打发走了,张皇后便也不经通报直接进来了。
“参见帝上。”
皇后张氏是右丞相独女,闺名瑶字。鸭蛋脸大眼睛,殷桃小嘴高鼻梁,笑起来甜美可人,确实是个美人胚子。因着后宫分东西两边,陆皇和他的妃嫔皆住在东边宫殿,又因西边的程帝后宫无人,所以两边并无走动,自然程颢言与她也并不曾见过几次,便也没有多大印象。
她既然来此,莫非是他的主意?虽然心下疑惑,但程颢言并没有问出口,他只点了点头,示意她礼罢。
张皇后起身抬首,毫不避讳的打量起程颢言来。陆皇曾道帝上小时便似玉娃娃一般好看,如今十九岁的程颢言早脱稚气,棱角更显精致,俊美而英气,仿若森林深处的一泓湖水,清冷又深远。她别开眼,心里起了一丝酸一丝嘲意,见好就收,转身便从贴身宫女那里端过金玉托盘放在书桌上,温婉笑道:“这是皇上让臣妾送予帝上的琼酿。”
“不必……”
“帝上莫要推辞。”张皇后牵唇一笑,与她那张娇俏的脸对不上的是她这老道的高傲做派:“这琼酿是我父亲从南边的风来国带回来的,帝上与皇上关系自小要好,有什么好东西呀,皇上总是记着帝上的!”
程颢言抬首微微蹙眉,他平生最看不过眼的便是这些后宫女子的心机,话语里有意无意的炫耀更令他心恶。拉近风来国是他的主意,派的是左相不是右相,这是故意提醒他,他的权利早已经旁落陆皇,而陆皇也爱着她,信任着她。
“你放下吧。”他心中有不悦,失落,失望,还有压抑多年的感情就这样被扼杀的郁结,便冷冷下了逐客令。
“皇上吩咐,要看着帝上喝下去,帝上喝了我才好回去禀报啊。”
她的声音宛转如夜莺,室内未曾点灯,残阳的光透进来,照在每个人脸上,仿若照出了残忍。就想着呢,好端端的给他来送什么酒?都这个时候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程颢言怎么可能不明白那酒是个什么酒!可他心里除了一瞬间的痛感,竟不觉得有什么了。
他攥紧了袖子中的手,面上却浅浅笑了,另一只手端起盘子里的酒,淡淡问道:“是他的意思?”
张皇后看着他那不达眼底的笑,凛然于上睥睨着自己的冷漠神情,心下竟然有些紧张,这人终究是帝王!她端着的态度竟也有些不自觉放下来,俯首道:“是。”
程颢言仿佛没有听见,又仿佛听见了却毫不在意了一般,将那翠玉杯子在手里如同把玩似的,轻轻磨着杯口:往昔似流水淌过眼前,终也似流水逝去不复返,我与你竟是这般结局,陆颢阳啊陆颢阳!这样的位置果真是可怕,你终究变得我都不认识了呢。
他不喝,众人皆不敢开口催,就是张皇后也低着头不言语。终于听他轻轻一声冷笑,将杯子送至唇边。
“告诉他。”他手微顿,看着窗外已经渐渐淡下去残阳,要说之前的模样还能看出程颢言的一丝凄伤,此刻却不见分毫,他那样的淡漠,仿佛解脱了一样,只道:“当年月洒奉城灯连天,他还记得几分?此生所做之事我没有后悔的,但仅一件他知或不知也不重要了,只求他放过小绮儿。”
其实,他从来没想过和那人争,那人只是不信他。就算是此刻,他也不想和他争这天下。往昔往昔,似水矣,除了无尽的惜伤,他的心也已经在这近一年的光阴里消磨死了。
可终此一生,他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程岫绮,将她卷进这纷争便是他唯一后悔的事。
酒乃佳酿,即便参了毒,也是入口醇香,仿佛香的不是酒,而是药一般。
天边的残阳渐渐消散了,笼罩上来的是无尽的黑夜。
呈圣宫内。
陆皇陆颢阳站在窗前,看着窗上挂着的一盏纸糊的老旧金鱼花灯出神。
“皇上,酒……程帝已经喝下。”
屋子里很安静,张皇后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女人,她进来时挥退了宫人,悄悄地站在陆颢阳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着那盏旧花灯。她不懂这花灯对陆颢阳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她猜得出必然关系到陆颢阳的过去,和程帝程颢言的过去。
她开口时,声音轻柔,仿若低语,听不出什么情绪,其实她心里是痛快的。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看得出来这帝和皇究竟有怎么样的感情在生根发芽,她心里是妒忌的,即使娶自己是为了权,但陆颢阳是她的夫君,也是她不出闺阁时非嫁不可的人,如今得偿所愿,怎会容的别人占据着陆颢阳的心。
受右相的自小教导,张皇后心里再如何城府,她所表现出的一言一行,皆是落落大方,贤良淑德,便是陆颢阳也是觉得她有大家闺秀之贤淑风范,才选的她做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