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雨初擦干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橱柜里。打定主意道:“那我陪你一起吧,顺道散散心。”
叶瑾瑜讶然回首,笑道:“那倒不用。你留这儿看铺子吧。”
不提这古玩店还好,一提叶雨初眉头微扬,“姐,你这是先拿古玩店讨好我,再打感情牌,最后一举攻下,诱我听话辞职,从小警察变身老板娘?”
叶瑾瑜见心头算盘被妹妹猜得十成十,也不遮掩,只叹道:“初初,你一人在外地,还做刑警,我不放心。”
叶雨初知她好意,也不好反驳,看着姐姐爱怜目光,心里歉疚,却还是坚定摇头:“我现在工作挺好。你别担心。只是你自己不要太拼,累了一定同我说,到时候我保证分分钟辞职陪你看店养老。”
叶瑾瑜抿唇一笑:“我现在就挺累的,初初听话,辞职好不好?”
叶雨初睨她一眼,啐道:“刚刚为了件青铜器抛下妹妹的人是谁?工作狂,哄谁呢。”
叶瑾瑜被她揶揄,朗声笑起来。倒真没再提辞职的事。
与湿冷阴寒的南方不同,北国是真正的雪飘千里,西风送冰。
苏家镇位于山东、河南、江苏三省交界,虽说是枢纽,但其实是个不起眼的北方小城。刚进入十二月,鹅毛大雪就赶早拜访这里,小镇路边、居民楼上积满厚厚的雪,行人裹在笨重的羽绒服里,匆匆走过,呵出的白气儿清晰可见。
小镇最热闹的主街尽头咖啡馆里,一对男女对坐角落。
与亲昵的小情侣不同,他们端坐如钟,各自喝着茶。男的扶了下黑框眼镜,开口低沉醇厚:“老师,您真不了解昆仑?”
对面女人长发挽髻在脑后,身着白色高领针织毛衣,椅子背后搭着裸色的长风衣外套。她低头啜花茶,鬓发垂在颊侧,刘海欺眉。她面色苍白,年龄应该也不小,眉心有浅浅的皱痕,眼角也有一线鱼尾纹。庄重得体,娴静温柔。
她摇头,抱憾一笑:“我没见过它。仓库都是独立的,设备也老化过时。翁老那时候想清理,可惜……”
可惜年事已高,批文还未下来,就撒手人寰。
男人是丁远,而能被他恭敬叫一句老师的女人,只能是前任局长,苏皓月。她口中的“翁老”,则是她的前任,建局时德高望重的元勋,因为情况特殊,一直没退休,终身在任。
“不知道它是什么,”丁远眉头皱起来,“她就要走了。人也不在秦岭,要是那武器有不寻常的破坏性,她乱用,谁也拦不住。”
“锁起来肯定有原因。”他脸色稍阴,“为什么她会被冰冻放进仓库,我们还搞不清,现在又发现仓库里还锁着别的……”
“丁远,七年前上级就做过选择了。如果她有像你说的危险性,”她表情瞬间严肃,“当时就会强制冰冻,或者直接电击处理。最后只是一般监控,定期实验。甚至让她学习现代生活的技能。”
苏皓月看向窗外行人来去,眸子温柔而沉静,暗藏坚定到不容拒绝的力量:“她不可能真的融入这里。没有科工局,就什么都不是。她能有今天的地位,不过是因为上级愿意给她个季然的身份。一个人能翻得了天么?适当怀疑是成熟的表现,过度猜忌则是大忌!”
“你打算用她对付敌人,也要不吝啬给快刀。”
丁远注视苏皓月良久,终于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老师。”
他看了看表,起身结账。苏皓月也随之离开。走在一片素白的路上,丁远突然问:“老师,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儿?任务过了快一个月,还没音信。”
“有急事?”
丁远一愣,没应。
“可能回青海了。大山里头信号不好,一时联系不上也正常,不要着急。”
丁远仍有些犹豫,只是不好开口。
苏皓月把他送到火车站,又叮嘱一番才告别。
她拢了拢风衣,加快脚步走回老宅。
苏家镇里大多都是姓苏的人。但真正的苏家本家只有一脉,一直住在祖辈留下的老宅里,始终不曾分家。
老宅并不在镇子中心,而是镇子外面偏远的山坡上。据说当年苏家整整买了半个山坡的地。随着人口愈来愈多,老宅也还在扩建。
当然苏家也不是白占地,宅子也专门开辟了地方,作为当地的民俗博物馆。外地游客也可以来借住,比住酒店要有意思得多。而且大院里大部分屋子都可供游客参观。
苏皓月今年已近四十,家中辈分挺高,一概成家立业的小辈儿都赶着叫“姑姑”。她住在西厢,分得了个独立的小院儿,三个房间。院中早年栽了银杏树,如今金黄的银杏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枝桠上披了层薄雪,斜斜伸入天际,倒颇有诗意。树旁边有个天井大小的池子,如今天冷,水面上结了层冰。但冰下面水还是活的,赤红锦鲤悠闲摆尾游来游去,煞是好看。
每天家里都有一波一波小孩,吵着闹着要去“姑奶奶”的院子看红鱼。
她素来不怕吵闹的,只是近几日到暗自叮嘱几个小辈好好管住孩子,不要频繁来西厢吵嚷。理由只说自己近期要开画展赶稿。
实情却是,西厢别院里来了位客人。
那人一向不喜吵闹,如果无事,一月不说上一字也不是难事。
回家的路上,她顺道买了杯热饮,蜂蜜柠檬姜茶——要知道,当苏皓月听到那人郑重要求“酸甜口味”的时候,苏皓月惊愕了很久:她居然也是挑口味的?
苏皓月穿过月亮门,行过落满稀疏薄雪的青石板路,停在镂花门前,屈指叩了叩:“在?”
“进来。”低沉清冽的音色,响在门后。
苏皓月推门而入,这样冷的天,那人只着白衬衫,一件单裤。赤足席地跪坐,面对巨大的画板,背对着来人。她腰背挺拔笔直,黑亮浓密如墨玉的长发缱绻委地,苏皓月生出恍惚错觉,好似女人不是在画画,而是身在画里。
她没有回头,手中画笔勾勒着线条。苏皓月上前,半蹲下身看着画画的女人,微微笑道:
“大人,药汤备好了。”
专注画画的人仿似无意地应了一声,而后垂眸放下笔,静静审视尚未完成的画作。
“这是凤凰?”苏皓月虽然没有去过凤凰,但看过黄永玉老师的名作,依稀能够辨认。
“嗯。”画者起身,接过苏皓月递来的姜茶,喝了一口,好看的眉尖微微颦起。
“味道不一样。”她喃喃道。
一双桃花美目扫过眼前画板,眸光深深凝在线条勾勒出的凤凰城中某个位置。眼底翻涌着太多本已沉淀的情绪。好似要将入目的所有五光十色,尽数吸纳入眼瞳的黑洞之中。
那种眼神是叶雨初熟悉的……独属于姬云都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