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
捡起半尺高水花,石头幽幽沉了下去。
“有鱼诶!”小孩子开心得扔下去更多石头,但是气泡却没了。他们不信邪,又接连扔了好几个,依然没有回应。
小女孩觉得没意思,挠挠头:“鱼跑了,咱们走吧。”男孩子还想再试试,结果那边传来大人要他们离水面远点的喊话,他们等了一会儿,见确实没动静,失望跑远。
冷风吹过湖面,泛起粼粼波纹。但六七米的水底,浮桥下面,一片深黑,确是死一般的沉寂。
即使水波再小,依然将柔软的黑丝轻轻带动。它们无声地蔓延、包裹,在冰冷的水里舒展着妖娆。似在暗诉惑人秘密,或者在无声窥探,遗落于水底的风情。
那是不见天光的水藻么?
抑或……光怪陆离的梦?
最后一块石头安静沉入淤泥。与此同时,水底睁开了一双冷冽的眼睛。
*
叶雨初醒时,发现坐在副驾上。已天黑入夜,车大灯照出前方平稳的高速路。她头还有些昏昏的,身旁开车人瞄了她一眼,见她醒了,一言不发。
“……姐。”
叶瑾瑜脸色阴沉如铁,不理她。
她觉得尴尬,假咳一声。
“嗓子疼?旁边有水。”那厢依旧不咸不淡。叶雨初听话得喝着水,半晌才小心试探:“你把程菲菲怎么了?”
正好完全下了高速,车子转进小路,一个急刹,停在路边。叶瑾瑜的低气压终于完全爆发:“我敲门,为什么不应?”
叶雨初讷讷。
“要不是我老是觉得心神不宁,要了钥匙。你打算怎么办?”
叶瑾瑜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平静中含着质问的语调,让叶雨初不知所措。
“跟她耗下去?”
见妹妹不吭声,叶瑾瑜火也发不出。许久,只叹了口气:“初初。”
叶雨初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内疚得几乎想凌迟自己。光想着菲菲,怎么就忘了……姐姐一直在担惊受怕。
叶瑾瑜开了口:“程菲菲精神有问题,就算你和她绑一块,她也总觉你要跑。你昏倒的事儿,惊动了程伯伯。那孩子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没收了,程重说,近期会给她请心理医生。年后安排入学,不能由她一人闷着。”
叶雨初本乖巧听她讲,这下讶然:“她没上学?”
“刚来程家那会儿,请的家教。一开始以为怕生不好交流,后来才发现这孩子本身不对劲。最初病情偏轻,撞见过老师玩射击,曾跟着比划过。从程黎失踪,她就越来越敏感,拒绝任何授课。平时也只有程伯伯能说上两句话。之前做过诊断,说这孩子有轻微妄想症。但程伯伯心疼她……还是带在身边,狠不下心封闭治疗。”
叶雨初只默默听着。
“我太大意了。”叶瑾瑜悔叹,“以前程重跟我提过,他家有个怪孩子。程菲菲黏你时候我没发觉。这才……”
“姐,算了。这不是没事。”叶雨初低头。程菲菲的事情,她只觉得心累。
简直是天降灾祸,让她防不胜防。
程重嫌弃程菲菲是“怪孩子”,看来应该没特别上心,估计不太可能准备防狼喷雾这种东西;程暮也很惊讶,如果不是应付姐姐,那应该也不是他买的。
夏老师以前教过她射击……
“那些东西,夏老师知道吗?”
“老师?他听见你出事,脸都白了。从程菲菲病情加重,老师就再没和她单独处过。”
叶雨初颔首。她想冷静分析,逼自己脑海里除去一些感情因素的影响:比如程菲菲雾气蒙蒙的大眼睛,还有孤僻的表情。
可效果……不太好。
她倦意上涌,虽然身体无碍,但是眼睛依然隐隐作痛,全身乏力,索性闭上眼假寐。
叶瑾瑜火也冒了,重复唠叨也没意思,识趣收口。再次发动车子,平稳开到家。下车冷风一吹,叶雨初头脑稍微清醒了些,才觉得不对:“姬……季然呢?”
叶瑾瑜锁上车子,道:“我没看到她,在程家两小时,她也没出现。再等下去太晚了。”
叶雨初眉头拧起。最后一次注视姬云都消失在楼梯口,那时她的眼神……冰冷淡漠,看不透思虑深浅,只觉惊惶不安。
竹林里就觉得她不太对,现在则干脆没了人影。
“先进家,不急着一会。”叶瑾瑜眼风扫过陷入沉思的妹妹,“她有手有脚的大活人,还能跑丢不成。”
叶雨初按下焦虑,默不作声推开房门。
一阵穿堂风吹起,暗示她走得时候没关窗户。她打个寒颤,上前关窗,下意识看向墙角里的狗窝。
想到白白软软每天睡不够的小东西,雨初心情终于好了些。但笑容还没挂上,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狗窝里一片空空。
“雪团子?”她喊了喊,没听到熟悉的“汪汪”回应。
“团子?肉团子?小乖?”偶尔喊上一两回的名号也一一报上,然而那个软软的小东西依然没现身。
跑哪儿去了?
床底、柜子都没有。她跑下楼,客厅暖气旁、楼梯间、电脑桌下面,甚至冰箱后面都转了一圈,还是没有它影子。
叶雨初茫然四顾,叶瑾瑜煮好面条看到妹妹傻站在房间中央,有点无语:“来吃饭,困了早点睡。发呆做什么?”上前摸了摸她额头,喃喃,“麻醉的副作用?”
叶雨初忙摇头:“不是,雪团子不见了,我在找呢。”
“你捡来的那只狗?”叶瑾瑜也有印象,突然挑眉叹气,“怎么不论你的朋友,还是你的狗,都喜欢不见影呢。”
“我……”她有些被噎,但也猛地想起,姬云都那里还没找过。
叶雨初转身上楼,留姐姐一人扶额。
书房里纤尘不染,面积不大,一眼就环视个遍,没有小东西的影子。她还不死心,特地看了看门后,毫无收获。一切还是和早晨看到的一样,姬云都收拾得太利落,像退房一般。
叶雨初猛然想到一事,又仔细找了遍,心底越来越凉:她的背包也不见了。不是早上说,只是出去接苏皓月的电话吗,怎么背包也不见了?
真走了?
她心头沉沉自问,站立柜前发愣,室内灯光大亮,玻璃柜窗上只能映出她模糊的影子。
只怔神极短时间,便无声上前,合上窗帘,把立柜放倒,抱出被褥,一层层铺好。折腾快半小时,出了一身薄汗。
但看书屋再度变成温馨的客房,如那人刚来时一般,心头惴惴才稍微减轻了些。
她都懒得再想,这算不算掩耳盗铃。
之前药力还有些残留,腹内空空又活动许久,肩背酸软。干脆也不顾及,直接坐在床角,伸直腿慢慢捶着。
拿出手机,再次拨通那个号,嘟嘟响了半天,最后还是一阵长音,没人接听,自行挂断。每隔五分钟打一次……
她扫了眼通话记录,十二次。全部是无人接听。
——倒是接电话啊。
叶雨初仰头看灯,白亮灯光刺得眼睛酸疼。她眯了眯,伸手搭在眉骨上,挡出一片阴影。呆呆的,明知此刻最应该出去寻她,竟无端发起痴来。
放纵着思绪,时而想东时而想西。
周围有点冷,叶雨初晃悠悠站起,腿脚还是不想动,垂头怔怔,盯着铺好的被褥出神。
突然没来由轻念戏文:“……若与你多情小姐共锦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我乐得日日做叠被铺床的小丫鬟。
可这位西厢小姐……又在哪儿呢?
可是逢着哪般赏心乐事,忘了时辰?
如是一想,倒是自己把自己惹得哭笑不得。闭了闭眼,哭笑不得很快变成万般无奈,竟有些萧瑟。
“整天不见影的无情小姐,大约叠被铺床也难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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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