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妄想作祟罢了。
他冷漠地看着那些巫祝友人,流连掌中大权,却不得不苍老衰弱,痛苦地死去。再沉默地离开这一氏族,缘山而行,或沿水而下,走到另一方人烟的历史与传说之中。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记忆都淡却模糊了,曾经心怀不甘的尸骨,被探方和手铲找到,重现天日,曝露于野。
他偶尔会赶去那些许久不曾踏过的地界,隔着黄色警戒线,大雨中考古人员纷纷离去,他撑着黑伞,远远望着面目全非、残破不全的骸骨。
有时会想起某某骸骨的名字。或者曾经某次同谁饮过酒,或者见谁在灰堆里,扒出龟甲,小心斟酌着吉凶的裂纹,咕哝着要再卜一次。
有时候会想起,某某生前曾华服戴胜,发簪鹫羽,从祭坛上款款而下,眼眸明亮含笑,唤他白泽大人。
而大多时候……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遗忘也是种本能。
而现在,那个女人在他眼里塞玉玦,是想昭告他:从不肯聆听人间疾苦、高高在上的神人们,报应来了么?
再通天彻地,也有绝望无助的一天。
白泽微微恍惚,全身上下无处不疼,被挖去眼球的空洞眼眶更是血流不止。提醒他不要想东想西,而应该想想怎么活命、联系上姬云都——那群青铜组织的小喽啰备了太多后手,锻造的机体力量不容小觑,恐怕暗地里早不把国安科工局放在眼里。
她必须更加小心。
可现在着实比登天还难——他连站起来、跨出棺材的力气都没了。白泽挠挠头,先咳了一声,打定主意:活命为上,得先搞点麻醉忘了疼。
手上血肉模糊,换做平时吊儿郎当的,早就大呼小叫了,不过现在也没美女给他吹气呵手,大老爷们矫情给自个儿看有什么意思。白泽反而不管不顾地还用手摸了摸胸前,又摸了摸裤兜,那架势,八成是要给自己全身都盖个血手印的戳。
摸了个遍,才想起烟包之前已经拿出来,后来被吓得,抖掉了。
现在啥也看不见,鬼知道烟包掉在哪个旮旯。
“他大爷的,小气鬼。不给你白大爷风光大葬陪一堆金银器也就算了,连烟也不留一根。大爷这是命大没死,要死了看不变个厉鬼捣了你家祖坟。”
空旷的山洞里,念叨声反复回荡。
他逼自己倚靠墙壁,一点点站起来。双手提腿,拼命挪出棺材沿。重心不稳时,整个人无法克制后仰,屁股和后脑同时“嗙噹”砸到地上,双耳嗡嗡轰鸣。他也顾不上,手在地上到处乱摸,记得手机掉外头了,却怎么也找不着。
算了。昆仑山深处,没信号找着也没用。身上这情况,又出不去。还是没用。他绞尽脑汁,脑子里突然响起小孩子的声音:白泽哥哥?
白泽一愣,马上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小邪?
几个月前辟邪被关在深山里,也是虚弱将死。现在颠倒过来,在这种乱糟糟的情况下居然又联系。同为神人,相知已久,忽然听见稚嫩童声,他竟然一时反应不过来。
“白泽哥哥,拖油瓶让我问——”
辟邪的声音忽大忽小,听不太清,可以想见挺费力。还带了点哭腔,不知道被谁欺负。它小时候是个爱哭鬼,闹腾黏人。
白泽却哭笑不得:拖油瓶是什么?
“是否安好?”
白泽刚要回答,结果脑子里声音没有停,咋咋呼呼的:“她不是九,什么意思?”
白泽完全被打懵:……她不是九?我还不是八呢!什么什么意思!然而辟邪还在继续:“为什么又找苏家?”辟邪又嘤嘤委屈,“白泽哥哥,拖油瓶那个坏石头欺负我!”
白泽脑中电光火石:等等。
找苏家?她不是九……九叶?!
她不是九叶。
短信居然发出去了?
白泽也管不了什么拖油瓶:“我被挖了眼!姬大人,小心你身边那女人,那组织不简单!这他妈可能是陷阱!那变态组织里有个女人就长她模样,差点杀了我!”
然而辟邪的声音已经没了,也不知道它有没有听清。
他仰起头,呼吸再度粗重起来:希望姬云都能有所警觉。
一模一样的脸……完全不足以认定就是转世。更何况依循天道,转世根本就是个幻想。那个叶雨初,搞不好是有人精心备下的饵。
姬云都到底凭什么确认她是九叶转世?白泽百思不得其解。
她的能力,白泽当然无可置喙。但是她有致命的弱点。哪怕再清楚不过人没有轮回,姬云都还是在人间游荡了这么久。纵使没交流过,白泽也理所当然觉得,她定然还是抱有一丝侥幸,希望九叶能回来。
绝望里的希望,难免狠绝。
而现在极有可能——她的对手对这个弱点了如指掌:要是有人不怀好意,精心设了个“九叶复活”的局,只等她往里跳呢?
“一厢情愿蒙了眼,可保不准哪天就被害死了啊……姬大人。”
他想起大约十几个小时前,青铜组织里的无名女人,风情万种妖娆无比的“叶雨初”,断腿取眼的狠辣手段。
白泽如坠冰窖,骨髓血沫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