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毛兽”从遥远的群山那头奔来。
姬云都直视它的身影,直到巨兽流奔到她身前。苍青兽脸在月夜雪地里古奥神秘,它垂首伏趴在姬云都身前,长鬃擦过她的身体,似是表达愉悦。
“武罗还好么?”
孰湖歪了歪头忽然四蹄站起。往前跳一步,撞断雪松的一根粗枝,咬在嘴里。又远远地丢开粗枝,原地转一圈,青脸左右摇了摇,做了个嗅闻的动作,忽而低头忽而抬头,像在寻找什么没找到,最后再次趴在地上。
它跳动时,脚底山石隐约颤栗,积雪簌簌直落。
“她丢了东西?”姬云都看到巨兽动作,大概猜出意思,“很重要的……弓吗?”
孰湖大脸又转了转,更像否定。姬云都在空白雪地上简单画出满弓搭箭的纹样。它伸出一只蹄子,小心把拉弯的“弓”的部分擦去,留下一条笔直的线。看来是丢了箭。很可能是箭射出后,孰湖四处去找,没有寻到。
孰湖乖巧地趴着,不再大动。
“武罗身上可有大碍?”
它摇头。
“我来有事相求。白泽在昆仑,伤得很重,能助我寻到他么?耽误不得。”她伸出手,虚放在孰湖青灰色脸上,感到手底长鬃一波一波抖动,明显情绪起伏。
“我们同去。”她轻声说。
*
男人指尖动了动。
伤口只能简单包扎,止血药都用完,现在连入定都比以前困难了。他只好摸着墙完全靠手爬,先前在棺材里忍疼还能靠腰椎借点力,现在是一点也用不上。
但他不能贸然动弹。不说会不会引来那组织反扑,单说满身血腥气,一旦散出去,都会招徕虎豹熊罴。
好在眼眶里终于不怎么渗血,倒像是流光了的样子。这样也好,姬云都见到他至少不是在地上爬着的血人,还不至太怂。
耳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蛇?
白泽咬牙,摸到背包里的枪。看不见的话其实枪没多大作用。但生死一线,不拼一下难道等死么。他屏住呼吸,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开始轰鸣,隆隆作响,这肯定不是蛇,难道是熊?
听见越来越近,他突突突一通放|枪。听声音子弹好像都崩进岩石里,洞室里一股子火|药味,白泽一边打,一边在地上用手爬,想往后退。
手原本在岩石上摸索,忽然抓到带毛的温热软肉,拔|枪要射,枪被砰得踢飞,白泽还没来及骂娘,手腕就被拽住。
“放开老子!”那触感凉得吓人,跟之前诡异女人没个两样,吓得白泽鬼嚎,死命一通甩,破口大骂。
“是我。”
姬云都!
他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后一直绷紧近十个小时的神经……突然松了。
“再忍忍。这就带你出——”她没说下去。
因为白泽已经卸下浑身力道,任她拎提,就这么半死不活得睡着了。姬云都只能扶住他放到孰湖背上,尽可能不牵动伤口,拿出带的急救绷带和塑板,给他简单打固定。
刚才放枪的狠劲儿,已经是强弩之末,她任他昏天黑地得睡,带着毯子把人裹好,扶住示意孰湖离开洞穴,趁夜摸黑,在姬云都指引下进了个大山深处的藏民村子。
深夜四野无声,她们尽可能小心,难免还是惊动了狗,传来阵阵犬吠。好在没引来更大骚动。
村子尽头有一户砖房格外破落,窗户用木条封住,年久失修。摸黑进去,她小心掏出手电,匆忙在石板堆出的床上又铺了层毯子,赶紧抱着白泽平放上面。他发着低烧,喂过药,姬云都把所有备用的衣物都裹上去,让孰湖蜷起身子,包着他好热一点。意识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姬云都找出床底结满蛛丝网的旧木桶,还背着也翻出来铁锅,出去一趟后锅桶都洗净了,应该偷偷动了水井,拎了半桶。就地生火煮开。
隔段时间就他喂两口水,解开他自己包扎的绷带,又小心的用拧干的热毛巾,一点点擦拭头上、脸上还有脖子上凝固发黑的血块。
孰湖安静地垂头,时不时伸出温热长舌,舔一舔昏睡中白泽的额头。
等到终于看清眼眶的伤口,姬云都熄了火堆,望着外面沉声:“我去找点东西,他眼睛不能再拖。”
白泽耳廓动了动。
等了能有一炷香时间,她悄无声息地再度出现在房间里。白泽已经恢复了意识,咧着嘴,哑着嗓子打招呼:
“小武罗怎么没在。”
“……安生些。”
他啧啧,歪着头在孰湖柔软的长毛上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叹息。姬云都把纱布布团泡在医用酒精里,淋湿后小心擦拭眼眶附近消毒。
“嘶……嘶,哎哟。左边……哎对,就那就那儿。再用点劲,啊,舒服。”白泽分明在咧嘴笑,还一声声怪叫,嗓门越来越高。
姬云都动作一顿:“这里是藏民村子。”
“嘶……是嘛。”他嘿嘿地不着调,仿佛根本一点伤都没有,滋润着呢,“那可太好了。肯定遍地都是叫珠姆,卓玛,格桑的小美人,脸蛋红扑扑,嗓子清亮亮,水灵又纯真,等不及给白大爷我跳个舞献哈达。”
“村长就住不远那户。再鬼叫,他家的藏獒先来献牙。”
白泽:“……”
耳根终于安静了。
姬云都这次回来带回来两块异物,她一拿出来白泽就感觉周围凉了不少。从背包里掏出短匕,撞上异物发出清脆的玉石鸣声。她开始小心地雕刻,短匕在姬云都手中灵活转动,竟乖巧似柔弱无骨的花瓣,力尽所能贴合玉身,削切得分毫不差。
玉屑四溅,细碎纷纷,窸窣坠地。
很快雕好两个偏圆的“球”,再度燃起火堆煮沸水,把玉石放进去蒸煮一番,泡过酒精,包在纱布里走到白泽面前,沉声:“开始应该会疼,忍一下。”
不等他应答,冰凉手指触及他眼眶。白泽只觉伤口处一凉,似被填充了什么东西。
他心头一惊,但眼部却传来不可思议的舒适感,冰凉的东西非但没有二度挣裂伤口,反而很好得缓解了疼痛。
“这是什么?”
“缚玉。”姬云都简单解释,“它有灵性,当年种得不多。比假眼更合适,有助你恢复。”
白泽一惊:缚玉还存留于世?
姬云都淡淡道:“不用担心,眼球大小不碍事,能止血养神。感觉还好么?”
“……多谢。”一向不正经的他,难得发自肺腑地想道谢。
姬云都却闭上眼睛,仿佛承受不起。
白泽哼哼:“是我自己糟蹋了本事,活该逃不掉那些人,被他们算计。大人定要多小心,尤其是那叶雨初,就算瞧不出名堂,也一定多提防戒备,离她远些。”
许久,姬云都却轻声说了句全不相关的:“白泽,她回来了。我认得。”
白泽急了:“长得一模一样不难,性情如果被刻意训练,也未必不能相近。更何况,她的档案遗失过一次,上大学又补建,那时候她已经十七岁,前面到底发生过什么都说不清。”
虽然姬云都让他别插手叶雨初,但那时候好奇,还是忍不住查了查。如今出事,倒越发觉得蹊跷。
“你动不了手,那我去查,如何?”他越发严肃。
“我认得她。”姬云都直身跪坐,面对明灭篝火,雅致深邃的五官迎着暖暖的橘红色,勾勒出镇定沉思的身影。而身体更多的部分,却淹没在深深的阴影里。
轻到不能再轻,驳回所有。
“可——”他想劝,却不知说什么好。最终只是苦笑。
村口雪野里,月光勾勒出巨大的轮廓。形容昳丽的女人坐在巨兽机体肩头,孤零零的,安静得像一尊石塑。
她望向村子另一端那间破败失修的屋子。片刻后,拍了拍身下巨兽的肩。巨兽巨大的身体却极其敏捷,悄无声息,载她如猎豹般矫健地奔腾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