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眼饧骨软的时候,突然又闻到呛人酒气。
叶雨初登时被刺激醒,脱下外套一闻,果然像上面被吐了酒一样,酒味刺鼻,酸臭难闻——活像穿了那件黑羽绒服,惹得一身酒气。
她眉心重重拧起,好容易忍住恶心,不由分说就把衣服丢到洗衣机里,狠狠搅起来。
人则钻进浴室,先狠狠搓洗好几遍手,而后再反复擦洗身体。重重地揉搓,因皮肤细嫩,很快泛起大片红印,火热微麻。
湿热的水雾蒸腾,镜面上蒙满细密雾珠。
她索性仰头,闭眼反复淋冲,直到指腹泡得泛白发皱,浑身轻软,才慢吞吞擦干穿衣。
沐浴露清香萦身,终于没了酒味。
一番泡澡放松,居然清醒不少,睡也睡不着,反而肚里空空,有些饿。
从中午十二点半,忙到现在凌晨一点,除了灌浓茶,还没吃点东西充饥。
叶雨初想起早上择好的青菜,也拿肉化冻,打算晚上回来煲粥。她一看,灶台上竟然干干净净,刀具收拾齐整,似在提醒她痴人说梦。
她认命打开冰箱,再拿出食材,在橱柜里翻找砂锅。
努力回想自己把砂锅收到哪里,右手做着思考时的小动作,屈指在橱柜上有节奏地敲着。
上一次用砂锅还是在回苏州之前,煲了虾仁粥,后来把锅……
目光不经意扫过燃气灶,万万没想到,找了半天的砂锅,居然明晃晃得就放在燃气灶台上。
哎,难道早上就端出来了?
叶雨初愕然,无语地揉太阳穴,上前准备端锅洗刷,发现入手挺沉。一掀盖子,满满的一锅青菜肉粥早已炖好,现下都凉透。
她对着那锅粥愣了半分钟:早晨走之前是把食材准备好了,但印象里没有做啊。可食物又不会自己长腿,往灶上跳。
那就肯定记错了。
叶雨初晃晃脑袋,怕是熬夜熬得记性变差,做没做饭都不记得——怪不得早上择好的菜都不见影,原来早就被煮成了粥。
肚腹空空不容她发呆,麻利得盛出一碗放微波炉,五分钟后开心享用。
味道挺好的,就是肉少了点。
叶雨初无奈地想:怎么以前没觉得肉好吃。
正好也无事,干脆把叶瑾瑜给她的报告找出来,边喝粥边看发掘报告。
手书报告里,明显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字迹。看起来娟秀典雅应该是妈妈的笔迹,稍微潇洒点的则是爸爸写的。
上面记录的时间最晚也在十年前,地点多是川西南考古现场。
她读罢几张,深觉父母当年细致严谨。想起姐姐的照片,突然痴怔:如果没出车祸,如今爸妈会怎样呢?
车祸……她心口隐隐闷疼,鼻腔里似乎又充盈病房消毒水的味道。
叶雨初闭上眼,粥也不吃了,指尖放在微凉的纸上,试图想象报告当时,在现场整理、记录的父母的模样。
曾经意气风发的青年学者,考古学界的“梁林”。
人已走了,永不再见。记忆也空空如也。但客观存在过的证据却保存完好,近在指尖。
——“师兄和澜姐在一起,当时不知羡煞多少人。”
那天在程家夏老师的话,莫名浮现脑中。叶雨初心头满溢出丝丝懊悔,夹杂着不甘。
为什么会完全不记得?
为什么?
本是最不该忘记的,却忘得如此彻底。
叶雨初不否认,后来拒绝与心理医生交流是因为逆反心理作祟。明明一点印象也没有,偏偏总有人没休没止地重复又重复,告诉你那是真的,你不能忘,你必须要记得,必须要记起来。
反复植入一段莫名其妙记忆的感觉,着实如鲠在喉,万般难受。
当时躺在病床上的自己,疲累极了,唯有闭上双眼沉默以示抗拒。
不认识。
我不认识他们。
这两人是谁?
为什么我该认识他们?纸片上的人?!
不要吵了、不要再吵了……
请你们出去!
她像看闹剧一般,看心理医生一波一波地换,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催眠、暗示、重演、侧写,殊途同归毫无效果。
她的记忆就像张白纸一样,空洞苍白。照片和讲述甚至无法引起潜意识情感共鸣。
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姐姐提起爸妈她都会心里不快。虽然不明目张胆抗拒,但也会下意识岔开话题。姐姐隐约清楚,后来不再强迫,甚至没要求妹妹和爸妈的老朋友往来。
否则不会直到七年之后,最近这段时间,她才刚知道爸妈都是程暮老教授的学生,是夏老师的同门。
叶雨初恍惚想起:从离开苏州的七年前算起,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前车祸的事,是在姬云都面前。
那晚姬云都似乎心情极好,突然下厨。而她白日死里逃生,万分庆幸。不知是感动催生出的信任,还是相处太过轻松愉快,居然一股脑都说了出来:车祸的事,爸妈的事,无一藏掖。
但她之前不提父母全不是“为尊者讳”,而是打心里不愿去想。比起姐姐,叶雨初完全算不上“孝顺”。
本该早就承受的痛苦和怀念,因为忘记带来的羞惭愧疚,却一直拖到了七年后的今天,拖到她看到这摞手书记录,才叫嚣着蜂拥而至。
……怎么觉得是莫名其妙的记忆呢。
他们是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人啊!
发掘报告上的每一字、每个标点,每座墓坑的手绘图,每件文物的器形图,都在无声鞭挞叶雨初当年的任性。
这种鞭挞火辣又刺骨。
作为女儿,遗忘了生育自己父母,甚至说是罪孽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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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