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罐头这么沉你也愿意背,果然石头不怕累。”
龙屠登时来了精神,凑过来。扫了眼还在“作法”的覃贵,龙屠压低声音问姬云都,“你刚刚和他在商量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你想知道?”姬云都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是啊。”
“商量等这场雨停了,给你寻个好礼物。”
“什么礼物?”小姑娘眼睛一亮。
“雨停天暖,石头缝里的老朋友也该醒了。”姬云都慢条斯理,“捉一只黑眉蝮蛇,想必又饿又凶,咬劲儿十足,送你提神怎么样?”
龙屠:“……”
“你这人忒、忒冷血。”
“嗯?”姬云都把黄桃递到雨初唇边,有模有样应了,“不是自诩同我熟吗。现在才说我冷血?”
龙屠郁卒地抱膝挪远了点,决定不再理没皮没脸的姬石头。
叶雨初终于忍不住低笑。压低嗓子轻斥:“冷血可不是好话。”
姬云都把罐头递给她,将她散碎鬓发拢入耳后:“胳膊还疼吗?”
叶雨初闷头嚼着黄桃,嘴巴鼓鼓的,模糊答了声:“抹完药好多了。”
“要想彻底好,还得半个月。”
“哦。”她闷闷应下。
罐头吃到一半,她要还给姬云都,对方却淡淡道:“我吃了饼干,不饿。你吃完吧。”
叶雨初想了想,乖乖听话继续享用黄桃。
姬云都似乎知道,她喜欢酸甜口的东西。其实就算递过来苦瓜,也能面不改色连吃三根。她一边默默咽下食物,一边偷瞄姬云都。
覃贵那厢停了,龙屠也不住打盹,头一点一点的。姬云都换了个更随意的坐姿,拨了拨火,似是无聊。
像没发现叶雨初凝视自己一般。
“既然信我,为何还要逞强?”她突然出声,撞上叶雨初躲闪不及的目光,分明早就发现了偷窥。
叶雨初被问得来不及编答案。
“我以为你不信别人,只信自己。所以哪怕手臂拉伤,也不肯伏低。”她声音轻轻的,“可你说信我。既然信任,为什么还逞强?”
叶雨初目光从她的脸挪到木棍尖儿上,那里已经被熏黑。她嗓音轻得像一团气:“我错了。那时候……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不想拖后腿被嫌弃。”
我不想让你嫌我弱,不想给你看捉襟见肘的一面。给你看的都是好的,这样你以后想起我来,也都是好的。
她心头泛起微酸:力有不逮,反而坏事,嘴硬的死鸭子,大概说得就是我。
“结果还是没本事又逞强,最后成了你包袱。我知道你不喜欢不自量力,以前你就教训过我。我……我想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了。”声音也萧瑟起来,“我保证,不会再发生。”
姬云都以手支颐,目光深得似要看到她心窝里去:“怎么保证?”
“等回去,把体能训练强度提高,绝对不拖后腿。”叶雨初神色认真。
姬云都扶额,无声叹息。最后竟意味不明的发出一声低笑。
叶雨初听见,不明所以:“干嘛要笑?我……说得很好笑吗?”
“不好笑,笑是被你气的。”
叶雨初怔愣。
“我什么时候逼你长本事了?只是希望别逞强。刚刚龙屠有危险,你要救她,这很好——就像她危急时肯信你,你也可以大方告诉我,胳膊疼上不去,要我帮一把……如果你真信任我。”
叶雨初明白她的逻辑,可自己的逻辑却不敢说破:龙屠是同事,是朋友,需要帮忙当然二话不说;但是你不一样。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恨不得你眼中的我,尽是风光,不见落魄。假如我的影子能留你心上一刻,那拼死也要像颗无暇明珠,才够格容你回味罢?
姬云都幽幽道:“现在是你满脑子要练神功做铁人,拼命学本事,让我无话可说。”
“我没有不信你……”叶雨初喃喃。
我只想你眼里不是个一无是处的人。我只是想好一点,更好一点。不让你瞧不起,或者厌烦。我怕你有天倦了,无声离开,我再寻不到。
“我没有不信你。”她又轻声重复。
姬云都的眼睛异常深邃,目光平静而悠远。
“是么……那就好。”她应得轻柔,好似误会全部解开。
叶雨初却闷得慌:要是我把更放肆的心思说出来。你是不是也会这样云淡风轻,说“那就好”?
“吃完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叶雨初心如灌铅,沉了又沉,坠不到底。她的关心从前安之若素,如今鲠在喉头,受之窃喜,受之惴惴。
想她亲近,又怕她亲近。
她抿了抿唇:“我听你的话。”也终于鼓起勇气直视姬云都眼睛。
跳动的火光映在她秋水深瞳里,像藏匿了桃花碎影,明灭之间,极尽温柔。
叶雨初清楚自己心怀鬼胎。姬云都的眸光分明深沉平静一如既往,她却不敢凝望。她渴望从中读出浓烈炙热,这渴望如心火熬煎,逼她几乎无法呼吸。
姬云都是风雷不动的山岩,冰封万里的寒川。
她却臆想着,其实山岩间流动灼浆,冰川下暗涌着惊涛骇浪。甚至自暴自弃地沉溺其中。
我竟可以在羞耻的幻想里,被你熔了骨,失了魂。
你会厌恶这样的我么?
她突然不敢说话。
“别这样。”姬云都却低低开口,“什么听不听话,说得像我都对一样。我不是圣人,常常犯错。你以前二十三年没谁干涉,不也活得很好。刚刚我说重了。”
姬云都目光好似有实体,如指尖在抚摸,带着某种怀恋的意味,寸寸划过叶雨初的脸。最后却落得极其遥远、空茫,漫漫寻不见踪迹。
叶雨初忘了反驳,只一瞬心神大恸。有个极其疯狂的念头登时充盈脑海,她脱口而出:“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姬云都睫毛轻轻颤了颤,眸中光泽似乎变黯。
叶雨初强忍下直接把她面具揭下的冲动,不断提醒自己不要唐突。但总觉错过她的神情,就错失了极其珍重的东西。
“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很眼熟。”叶雨初喃喃,想起在沱江河边的初遇,恍如隔世,“但那时候你说,你不是这里的人。我就没再多想。”
“我跟你讲过车祸。那之前发生了什么我都想不起来,如果真见过你……”
“还记不记得咸池?”
“……嗯?”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打断自己,提了个不太熟的名词。想了想,“你说小刀唱的歌?”
“她睡着了,我哼给你听吧。”姬云都的声音还是闷闷的,“靠过来些。”
叶雨初顿了顿,其实她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她很想同姬云都反复解释,这不是第一次觉得她眼熟。
但姬云都似乎有些冷淡。
叶雨初还是决定听她的,乖乖贴近她,靠在洞壁上,彼此依偎。
姬云都低声哼起调子。
她第一次听她哼歌。低沉蕴藉,非常柔和。她已记不清小刀白天里唱得旋律,更不必提分辨小刀哪里唱错。只觉姬云都轻声哼出来的歌,的确很好听。
简单的调子来回重复,很快就沉沉入眠。彻底昏睡之前,她迷迷糊糊地想:如果姬云都嫌画画麻烦,其实哼一段歌就很好、很好了。
还来不及细细奢想,就抵不住困意侵袭,很快睡熟。姬云都趁机又靠近,让她枕在自己膝上,好睡得舒服些。
自己毫无睡意,盯着叶雨初耳廓出神,火光为耳轮笼上一层温暖的橘色光泽。
外面风雨大作,洞内却安静温暖。
膝上人轻声梦呓,动了动,本就没扎紧的碎发扫过耳轮。她捋起那缕发丝,不小心碰到叶雨初耳垂,软软的。
顿了顿,将那缕发丝拢到耳后,又轻轻捏上怀中人耳垂。
柔软的,小小的耳垂,带着她暖热体温。摸过的地方似乎红了点。
呵。我的小姑娘啊……还是和当年一样敏感。
——“我们是不是,以前在哪里见过?”
自然是见过的。
但你这么问,我却不能答。
面具下,她的唇角无意识地微微弯起,很快笑容又消失:她再度嗅到那股熟悉的香气。
未经思考,姬云都已闭目弯下腰身,鼻息贴近,怀中人身上的琥珀松香不绝如缕,诱得她不断伏低嗅闻。
……好香。
到底是哪里来的香气?
以前她可没有这个。
她陡然抬眸,目光雪亮。对面龙屠也站起身,看向姬云都,面容严肃,毫无睡意:
“这乌騩山有脏东西作怪,你感觉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