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酒可耻地想了想,他没有这样的心情,不仅没有,他只想从这里逃走,像那只短暂驻足在青苔上的凤蝶一样,自由地飞。
以怨报德,大抵如此,他恐怕没有心吧,桌布下俞酒紧紧握住了拳头,半长的指甲戳得手心微痛。
谢晚才不知道俞酒假装乖巧下的内心澎湃搅动的浪潮,俞酒简单的好话他死死记进了心里,弯着眼睛笑,热情地给俞酒夹菜,像他们还在家里一样。
“有……红酒的味道?”
俞酒饿过了头,不敢大快朵颐,一口一口细嚼慢咽,感觉今天的饭菜的确不太一般,好像有几分谢晚下厨的味道,但是再吃几口那感觉又消失了。
“你不是喝了红酒嘛,肯定会有了。”
“不是,我是说这道菜的酱汁里有红酒的酸味,虽然加的不多,但还是能吃出来。”
“不错嘛,舌头挺聪明啊。”
“米饭里为什么要放苹果丁,而且吃起来还很脆。”
“专门给你点的,稍微提一下你的食欲,怕你狼吞虎咽,又怕你吃不下,微微的酸能开胃,煮过的苹果不会太刺激,啧,感谢我不?”
“真的很好吃……”
谢晚得到俞酒的评价明显很开心,说话的语气放佛这些也是出自他的手做出的菜色,不过还是赶在俞酒吃饱之前抽走了他的筷子。
“你不能再吃了。”
“好吧。”
俞酒眼巴巴地盯着谢晚抽走的筷子,眼神几乎有点像谢晚刚刚捡到时候的模样了,谢晚心疼了一瞬,又立刻平复下来。
现在,已经是他的人了,幸好。
谢晚几乎不怎么想起过去的事,今晚的场景难得让他陷入了回忆里。
六年前……
谢晚刚刚搬回这条巷子,他正处于人生最大的瓶颈期,整个少年时代都是在奖杯与捧杀中度过的。他参加过的厨艺比赛,几乎没有与冠军失之交臂过,食评届捧他为天才,无数的文章为他而发表,走到哪里都是一串好评和赞美,有些人来到学校是为了找他比试,有些人纯粹是想买他的创意和食谱,还有人花天价要聘请他做私人厨师。由于他太过耀眼,师兄弟们同他也不是太亲近,他们衷心地敬佩他,也为他的成绩而感到荣光,但是始终没人肯与他站在一起……
盛大的繁华背后也有不为人知的心酸,谢晚不懂为什么前进的道路是孤身一人的,做不出好吃的东西时他会格外崩溃,甚至有时候身边连个能尝一尝他菜品味道的人都没有,没有才是最好的,如果听到了否定的答案…如果被随意地判处死刑,谢晚难以接受。
他那时候还不够成熟,面对这一切选择了逃避。
躲回爷爷留给他的房子里,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沉迷烟酒,他很烦躁,抽烟酗酒之后整个人都晕乎乎的,所有的烦恼都离得很远,有时候一天也不记得吃饭,饿了个把月,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知道生活不能这样被自己糟蹋,作为一个厨师他向来洁身自好,从前不沾烟酒,怕酒精麻痹他的舌头,而手指也不该沾染烟味,越是提醒自己反而越是沉迷。又是一天睡醒,拉开窗帘,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半遮半露的夕阳,这条巷子唯独他们家采光最好,他点了根烟在窗边踱步,久违地意识到了饥饿感,拉开冰箱,酒水已经空了,他慢吞吞地走出了大门。
门边好像有流浪汉还是乞丐躺在石凳旁,谢晚自顾不暇,哪来多余的同情心关注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去超市买了足够囤积很久的烟酒,鬼使神差地拐去鲜蔬区,看来摸去,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提着一大袋蔬菜和鱼禽走在回家路上了。
说起来胃病也是那时候落下的。
谢晚久违地开了炉灶,脑海里空白一片,煮咖喱居然煮糊了,连只会泡泡面的人都能煮出来的咖喱,他居然煮糊了,像个天大的笑话。谢晚对着焦黑的锅底冷笑,又点了根烟细细地抽,蹲在厨房的地板上,眼睛涩得快要睁不开了。
俞酒就是那个时候趴在了他厨房的窗户上。
男孩的双手扣索着纱窗,声音嘶哑微弱,不仔细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谢晚黑着脸凑近了,才听到俞酒的声音。
“哥哥,好香,能……给我点吃的吗?”
谢晚下意识想把他赶走,转瞬又笑了,想着那一锅底焦黑的不明物体,装满一只碗走出去端给俞酒,眼神里都是戾气。
其实只有锅底糊了,上面还是能吃的,谢晚特地把焦黑的那层都盛在最上面,想看看这个男孩子到底会怎么享用这盘跟屎一样的东西。
“快吃!”
谢晚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小孩脸上的有趣表情。
谁知男孩像失去了味觉似的,狼吞虎咽就把一整碗糊状物倒进了肚子里,大概也省略了咀嚼的步骤,快到谢晚连一根烟都来不及抽完。
在谢晚的概念里,食物就该是光鲜亮丽,色香味俱全的,至于这种根本不能称为食物的东西,根本不具备被人舌尖抚摸,喉咙吞咽的资格,男孩的行为让他瞪大了眼睛,已经熄灭的烟头从他齿间滑落,坠在地面上。
男孩脸上的表情竟带着满足,他揉揉肚子小声说谢谢,缓缓抬起屁股站直身子。
谢晚还在盯着他的背影愣神,男孩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身体直挺挺摔在地上,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