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彦是莫知玄二十几年人生中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他是下放知青，有着知青特有的斯文秀气，和村里其他知青不一样的是，十来年的艰苦环境没让他染上一点属于劳动人民的气息，他还是和刚来的时候一样，皮肤白皙，眼睛细长，睫毛纤长浓密，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儿模样。

莫彦试图坐起身子，全身肌肉却酸得要命，半晌只能作罢。他看着莫知玄走出又走进，手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鱼汤，似乎看见了这个孩子冒着雪出去偷偷捕鱼的样子。他眯起眼睛，眼前的孩子从外貌上看起来和一个月前并没有什么差别，五官遗传了他的母亲，容貌精致，肤白且细腻，一双桃花眼里永远含着笑意，身上的衣服虽破旧，却也整齐干净，是个漂亮的小家伙。莫彦微微阖上眼帘，轻轻叹了口气，几不可闻，像是终于放弃了长久以来的挣扎，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知玄，”莫彦轻轻开口，像是怕吓到他，“你的家乡，是什么样子的呢？”

“砰！”莫知玄心脏猛地一抽，手指发软，汤碗落在地上，瓷片混杂着鱼汤往四处飞溅，转眼间，莫知玄汗流浃背。

“完蛋了。”那一瞬间，莫知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如果别人知道自己是个夺舍的孤魂野鬼之后，自己会落得个什么下场。他张皇转身，嘴唇发抖，想要立刻逃离这间屋子，双腿却不听使唤，筛糠似的乱颤。

“你别怕。”莫彦有些懊恼，他没想到莫知玄会吓成这样，“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过来，我们说说话。”

莫知玄的心仿佛被个大石头压着，手指紧紧攥着裤缝，大冬天，手心里却冒出了汗，黏腻，不舒服。他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再动，悄无声息。莫彦也不催他，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许久，莫知玄动了，他往前走了几步，关上房门，然后转过身来，第一次认真看着莫彦的眼睛，似乎是要重新认识这个人。

“我真蠢。”莫知玄说，“一个孩子是什么样子，父母必然是了如指掌的，我竟然还以为自己能够瞒天过海，只当别人都是眼瞎心盲的。”

莫知玄吸了口气，走到莫彦的床边，一言不发跪下来。他这副身体年纪不大，不过8、9岁的孩子，跪在地上也是小小的一团。

莫彦偏头看着他，说：“如果你能找到家人，我不拦着你，你自去。如果没了家人，就磕个头，不论你以前是什么样子，以后你就是我儿子了，出了事自然有我护着你。”

莫知玄闻言愣住了，心脏猛地跃起，像是要跳出胸膛。他呆呆望着莫彦，想，这个人病歪歪的，又那么瘦削，像是一阵风就能吹走，一个人在家，连起身都难。可他知道我不是他儿子，却仍然想要庇护我。他想给我一个家。

这勾起了莫知玄心里对于亲情的无限渴望。

莫知玄彻底被刺激到了。兴奋和激动快要从他的心里满溢出来。他干脆利落地给莫彦磕了个头，然后一跃而起，对莫彦说：“我原就没亲人，虽然衣食不愁，但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自从我莫名其妙在这个地方醒过来，就没打算再回去了。我会好好照顾你的，识玉，我也会当成自己的亲妹妹，以后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们。”

起过誓，莫知玄犹嫌不足，在莫彦屋里转来转去，莫彦看着他这愣头样子，失笑摇摇头，指使道：“别傻乎乎转圈了，把地上碎碗收拾了，再去看看识玉醒了没，把她叫起来。天不早了，在堂屋里摆饭吧，只可惜了这碗鱼汤。”

莫知玄闻言拍了拍脑门，傻了傻了，光顾着高兴，这都快到中午了。这一早上遇到的事情太多，自己的心情几经跌宕起伏，都没顾得上去叫莫识玉起床！

莫彦有些累了，他静静地看着莫知玄拿来扫帚和簸箕，把地面仔仔细细打扫干净，一个瓷片碎渣都不留，然后替自己掩上门，蹦蹦跳跳往他自己房里跑，应该是去看莫识玉。没一会儿，堂屋里就传来了小姑娘叽叽喳喳的说话声。

莫彦听着堂屋的声音，抿了抿唇，整个人都灰败了下来，像是强撑的那口气，散了，也带走了他最后的生命力。他翻了个身，面朝里，闭上了眼睛。

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