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以为自己会很紧张。
但事实证明,江瑜侃大概真有两副面孔,商场上“无恶不作”,私下里倒脾气颇好。
一路两人话虽不多,但有惊无险,尚算愉快,江瑜侃很是体贴谨慎,并不过问任何有关恒成内部的消息,随口一问,也只是提到:“高中生活怎么样?”、“大学过得如何?”这类无关痛痒的小事。
宋笙答得半真半假,说得总归都是好话。
车开到餐厅所在大厦的地下停车场,江瑜侃绕到另一侧,给她开了车门,两人并肩走进电梯。
或许是因为魏灿提前打过招呼,从停车场到电梯间,都只有两人的脚步,并没见到旁人,宋笙还没来得及舒口气,电梯上了两楼,脚下猛地一颤。
方才按下、还闪闪亮着的数字“9”登时灰暗。
电梯灯扑闪扑闪,没挣扎过五秒,便咽下最后一口气——灰了。
宋笙的心也死了。
一边狂按求救钮,她一边侧过头去,心中欲哭无泪,嘴上还强装平静,“江总,抱歉,您扶好旁边,这是个意外,大概是停电了。我马上联系外面的维修人员。”
——天杀的Dave,不是说这个餐厅高级得很吗?还能碰上这档子事?
好在大厦的物业管理人员很快传回讯息,说是很快就能修好,宋笙才勉强放下心来,背靠电梯,手指却依然发颤。
她本想把手机里的手电筒功能当作临时灯光,想想大概场面更加可怖,遂只能作罢。黑暗之中,江瑜侃的声音倒依然冷静,淡淡道:“没事,小故障罢了,我最早住的房子,几乎每天都要来一遭——祸害遗千年,我死不了,宋小姐也死不了。”
宋笙:……?你是祸害,我可不是。
可听他说着,却又好奇,反问了句:“江总也过过苦……我的意思是,江总福大命大,以前也住过不太好的房子吗?”
江瑜侃抱了手臂,“你改叫我哥,我就告诉你。”
宋笙:“……”
“实在不行,江先生也好听点,我只比你大四岁,一声江总,快要把我叫秃顶了。”
宋笙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差点没上来。
好在这怪异的沉默并没持续多久,江瑜侃的声音在黑暗中平静地传来,说得仿佛是旁人的故事,“我在南方长大,十五六岁去了北方,我爸看中我炒股的天分,刚去那会儿,我们只租得起一个月一百多块的房子,14楼的危房,住顶楼天台,屋顶漏水,唯一的一部台式电脑也常常短路。”
“那时候忙,一整天不是盯着红红绿绿的股价,就是在一堆垃圾新闻里找有用的信息,有时候上楼,电梯停在半路,维修员跟我说停电而已,死不了人,修好了就能动,所以我常常抱着一大摞报纸在电梯里睡着。”
时间久了,次数多了,住客大多不敢再坐电梯,宁可气喘吁吁地爬上爬下,唯有十七岁的江瑜侃日日如此,像是把电梯当成了唯一的休憩场所。
他严苛的父亲寄希望于股市,恨不得他二十四小时不闭眼睛。他甚至暗暗恶意地揣测过自己的人生,想着倘使有一天电梯真的失灵,不管哪层楼都好,一路坠毁,让他一个人摔个粉身碎骨,也好过夙夜忙碌,双眼血红,仿佛真在做牛做马。
可那一天到底没来。
十七岁的江瑜侃也长到二十六岁,然后,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又和她一起被困在电梯里。
这一次,他倒不怎么想死了。
宋笙眨了眨眼,他话音落下后,寂静不过五六秒,“噔呲”一声,来电了。
江瑜侃依然潇潇洒洒,临危不乱,看着电梯数字缓慢上爬,说了句:“骗你的。”
宋笙垂下眼帘。
电梯到了九楼,她抬眼,露了个浅淡的笑,说:“知道。餐厅到了,江先生。”
餐厅的负责人一见两人进来,匆忙迎到面前,不住致歉,“抱歉两位,今天因为特殊情况,本店临时通知不再接待其他客人,所以做了临时断电处理,提醒客人们注意时间,因为您预约的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宋笙环视店里一周,似乎做了清场处理,连服务的侍者也寥寥,只剩下一男一女,——女侍者看着江瑜侃,连眼睛也忘了眨。
回过神来,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刚刚六点十五分。
“是我们早到了,”她连忙解释,“没出现什么大问题,劳您费心。”
负责人这才松了口气,伸手接引他们到一间名为“Maria”的包厢。
这包厢位置偏了点,但走进,倒是雅致得很,白瓷瓶、水墨画,一股中国风,负责人对宋笙笑笑,低声确认了之前预订的菜单。
她并不太懂品质高低,只让Dave按着价格往上点,一眼看去,打头的顶级日本和牛牛排和小拉菲红葡萄酒就划去近万元,心头一痛,脸上仍装着波澜不惊。
江瑜侃全程并未出声,只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一整间空落落的餐厅,以及最是靠里、堪称密不透风的包厢设计。
于是一落座,江先生老神在在,在侍者开红酒的间隙,来了句:“这个地方不适合吃饭——依我看,宋小姐,这架势倒像是在偷、情呢。”
宋笙跟侍者说过不喝酒,这时正低头抿茶,闻声,差点给江瑜侃来了个面部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