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笙和江瑜侃赶到明锦庄园层层包围的施工现场门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

之前联络她的公关部部长Mr.wu吴索诚急急忙忙赶到，同样的一身西装革履，甚至头发后梳，浑然一副高层精英模样的男人，在江瑜侃面前，却总显得矮了一截。

见到江瑜侃，他先是一愣，随即神色复杂地打了声招呼。

“宋小姐，江先生，走这边，”大抵是下意识地，他将江瑜侃也当作掺和其中的高层，做了个引路的动作，“前面为了防止记者溜进去乱拍，已经暂时封锁了……里面老太太还在闹，现在没人敢去动她。”

宋笙闻言，瞥了江瑜侃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考虑到江瑜侃如今既是合作伙伴，生意手段又比自己高上一筹，顺水推舟，也就没有生疏客套地将这尊大神请走。

他们戴上安全帽，做了必要的防护措施后，便一路顺着吴索诚的指引进了嘈杂混乱的现场。

诚然，在见到那老人家之前，宋笙怀疑吴索诚有夸大其词、办事不力的嫌疑，等到真在那闹剧现场站定，她微微仰头，看清那拆了半边的危楼上，攀着摇摇欲坠的护栏高声叫骂的老妇人，方才在心底倒抽了一口冷气。

一身浅灰色的大棉袄裹得严严实实，身形消瘦伶仃，头发倒是一丝不苟地盘起，分明眼圈发黑，骂起人来，却精神抖擞。

这作派，让她想起以前在乡下的时候，赶集时砍价最凶的村口王阿婆——谁要是敢跟她争上一毛钱的高低，能撑着腰骂骂咧咧在摊前站上一小时。

她嘴角微抿，侧头问：“吴部长，这老人家什么来头，说清楚闹事原因了吗？”

吴索诚心里正发紧，陡然被点到名字，不由背脊一挺，回头僵笑道：“是是、情况基本已经清楚了，刚才已经把您拉进新的微信群里，调查文件刚刚发在里头，包括布置紧急安全措施和处理的预算……”

宋笙点头，随即将手机解锁，飞快地下载文件后，开始一目十行地浏览内容。

王月英，67岁，大城村人，后迁居外苑路十八号，有一栋独立楼房在其名下，三个月前因检查出肺癌而住院调养，后由其亲孙经由她本人授权，签字同意房屋出售和搬迁协议，卖出近四百万元的高价——

她将对方的资料看到一半，眼神极尖的江瑜侃扫过下文，忽而插了一句：“这个人我有印象。”

“嗯？”

“这块地，是我们旗下的中介公司先联系和最终签约，之后才提出明锦庄园的方案，所有出售款项里，这栋房子卖的是最高价，所以我有印象，”他抱了手臂，语速很快，时不时抬眼，脸色凝重，“这个老人的房子，是她老伴以前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很有心意。她亲孙子是个当兵的，人很诚恳，当时说为了给奶奶治病着急卖房，说得很可怜。王晟请示过我以后，还特意提了一成的价钱，安排公关人员去医院探望了这个老人家，顺便当作公司形象的宣传，。”

所以，她不可能不知道卖房的事，现在的大吵大闹，无异于得寸进尺的要挟。

心知肚明的沉默过后，宋笙忽而将自己外头那件浅茶色的毛呢外套脱下，搭在手肘，复又将披散的黑色长发别在耳后，扎成马尾。

朱月英还在痛骂；“你们这群没良心的无耻东西，趁我躺在医院，拆我的房、断我的根，你不让我安宁，我也不让你们好受！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我活了六七十年了，我会怕死？你们有胆子就喊警察，越闹越大，闹得越多人知道越好，让他们知道你们恒成心有多黑，赚的钱有多脏！”

“江先生，”活动着手腕的宋笙忽而问道，“宣传包装的事，你们公司很擅长吧？”

“还不错，”江瑜侃并不客套，眼神掠过朱月英所在危房楼下铺设的安全气垫，“但宋笙，我不建议你去和老……”

他话音未及落下。

宋笙忽而拍了吴索诚后背一下，“人命关天，现在去通知警察，不然如果出了事故，后续处理更麻烦，”顿了顿，她复又补充，“外头的记者，五分钟后把他们放下来，剩下的事情，江总会帮忙处理。”

说完，她不顾阻拦，将自己的呢子大衣递给吴索诚后，扶了扶安全帽，大步走上前，矮身穿过警戒线。问清上楼位置以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一阵断壁残垣中、拐弯的楼梯口。

江瑜侃愣了愣，垂眼，看自己堪堪被她避过的、本欲阻拦的右手，复又脸色苍白地按了按腹间抽搐发疼的位置。

一旁的吴索诚欲言又止，而江瑜侃并不理睬，末了，还是掏出手机，拨通王晟的电话。

“明锦庄园的地出了点问题，让中介那边把上次的搬迁协调方案找出来，还有公关部之前用来宣传的新闻稿——把所有有关“患癌老人卖房治病”，得到我们公司支持关心的报道，半小时内，整理给我。”

“好的，我马上……”

“对了，让公关部那边做好准备，今天有关恒成地产的消息，都给我高度关注，所有有关宋二的报道，必须尽力引导舆论风向。”

四周一阵喧哗声起，他眼神循声望去，看到宋笙也爬上那危房三楼，和朱月英正面相对，话音倏尔一顿，再开腔时，他已扭头走开几步，压低声音，有了点咬牙切齿的无奈意味，“顺便查查，最近是谁趁着我分心，想抢在我前面做手脚，在恒成这分一杯羹。”

宋笙此刻离他很远，自然不知道这一通电话里暗藏的风起云涌。

她现在在和那泼辣的老人面面相觑，不过数秒，朱月英忽而疯狂地摇晃起那护栏，哭天抢地，“好啊你们！现在是逼我跳下去是吧？老太婆不怕死，一定要把你们这群黑心商人的名字搞臭！”

动作虽大，但她脚步分明后退，以保证自己的安全。

宋笙注意到这一点，向前走了半步，右手将身后胆战心惊、还不得不上前保护她的工人头头拦住，“我没事，在这等我，”说完，她看向朱月英，在大风之中，一声喊话，仿佛要声嘶力竭，完全不像电视里演得那么从容，“你的房子卖给我们，签了字，我们给了钱，老奶奶，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

喉咙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