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久以后, 宋笙才发现, 江瑜侃那点微妙的开心, 并不是因为火锅有多好吃、菜点有多新鲜,仅仅只是来自于三个很简单的字。
“烟火气”。
他不过二十六岁, 已见过这世上大多数的繁华起落,自始至终,却不过是个孑然一人的事外客。
哪怕是空给他带来无尽烦忧的家人,也不曾有哪次‘大发善心’, 扮出点温慈模样。
是故,他喜欢寻常人家的热闹、厨房里的菜香、排气扇呼呼作响、甚至是早上赖床时爱人那响个不停就是懒得伸手去摁掉的闹铃——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后, 她才明白过来的事。
而在这天这顿吃了快四百块的潮汕火锅过后,放在她眼前最要命的问题只有一个:这位小酌几口后面色发白、直冒冷汗的江先生, 该怎么处理。
胃痛的老毛病,碰上许多天都没停过的操劳闹心, 忽然吃了顿好的,再加上两杯小酒,终于还是把这位江氏集团的“顶天柱”放倒了。
换了别人陪他吃饭, 他到底还能硬扛着回家, 问题是,偏偏坐在对面的, 又是他的“冤大头”宋小姐。
江瑜侃一手捂着胃, 一手撑着下巴, 眼睛都好似有些睁不开, 慵懒困倦。
“不该喝酒的, 忽然又胃痛了,”他尾音放低,有些沙哑,“宋小姐,又让你看笑话了。”
宋笙:“……”
行,算我倒霉。
“车在哪儿?”她问,“我扶你,来。”
宋笙是给小三叔收拾惯了烂摊子的人,高中的时候,一年到头不知道要把他带回家多少回。
这会儿也是一样,把江瑜侃左手搭在自己肩上,她半拉半拖,按着他指的路,折腾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了那辆一如既往拉风的银白色法拉利。
她本来想要劝他尽快联系王晟过来帮忙送他回家,一看他那惨白的脸,又不知为何,说不出口。
果不其然,眼巴巴看着她的江少,忽而问了一句:“宋小姐,考驾照了吗?”
……你都这样了,我能骗你说没有吗。
宋笙在心里腹诽,面上倒还一派冷静,把人放到副驾驶座,接过钥匙,又自个儿绕到另一侧钻进车里,学着前几次江瑜侃送她回家时的模样,轻车熟路地点开导航。
她叹了口气,划拉着屏幕,“承你今天卖我面子,江先生,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家。”
前视镜里,是江先生微微因酒意而泛起酡红的脸。
他揉了揉太阳穴,忽而闷笑一声,“我挺多天没好好合眼睡一觉了。”
“那就睡一会儿吧,”宋笙一边看着后视镜,一边倒车,“……江先生,有时候你真像是个连轴转的陀螺,好像永远不需要停下来休息一样。”
江瑜侃笑意淡淡:“也要我能停下来才行。”
江氏集团不比恒成,一大家子各司其职,留给他的,只有寥寥几个‘家人’数不清的烂摊子。
宋笙明白他言外之意,话音一顿,也不再追问,只专注开车。
说到底,也怕自己许久没上过大路的粗糙技术,送了这位金融巨匠的命。
到那时候,她宋笙大概可就真成了几大家族“制裁江氏”的“英雄名人”了。
江瑜侃靠在椅背上,不多时便在疲意中闭眼假寐,两人一路无话,唯有导航的声音在逼仄空间内晃荡,却奇妙地,并不叫人觉得尴尬。
偶尔碰上红绿灯,宋笙装作不经意地侧过脸瞥他一眼,竟还觉得这样的江瑜侃多了三分叫人不忍打扰的温驯柔和。
他生得过于锋芒毕露,这样脆弱和煦的模样,也就格外难得。
宋笙伸手帮他理了理颈间褶皱的毛衣衣领,心里突然痒痒,正打算拿出手机来拍上一张“睡美人”,绿灯却先一步来,打断了她的小小恶作剧。
她失笑,不由觉得连老天爷也偏帮这位江先生。
却还是乖乖听话,照着导航的指示拐入另一条开往城市三环的大道,一路再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江瑜侃在S城的房子,坐落于卓家丰业公司旗下的一片新别墅区,位置隐蔽,几近挤在角落里,颇有些不想引人注意的用心。
宋笙七拐八绕,好不容易将车停到别墅车库,又绕到副驾驶座打开车门。
她可不像江先生“怜香惜玉”,沉思不过五秒,便拽了拽江瑜侃的大衣衣角,“江先生,到了。”
——可别睡了,你都睡一路了,换个别人,把你带到黑窝里去你都不知道。
江瑜侃尚未睁眼,便下意识地微微蹙眉,过了五秒,才反应过来情形,等到真正睁开眼,眼底已一片清明,哪里有半点醉意。
千杯不醉的江先生,大抵只是赖着那几杯小酒,得了一个可以在她身边安心睡会儿的机会罢了。
他坐起身,站在车边的宋笙就势退开一步。
等他下了车,在地上站定,理了理外套,复又冲她哑声问一句:“要不要进去坐坐?”
这声音里,倒还真有点唬人的倦意。
宋笙眼珠子滴溜溜转,脸上不动声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虽然不妥,但她不知想到什么,竟也没推拒。
“好啊,”她笑,“我一路开车也累了。这会儿才八点半,坐坐也不碍事。”
话是这么说,等到她真踏进江瑜侃在S城的“家”,还是吓了一跳。
一边在进门处换上一次性的拖鞋——“江家”里基本上没有二人份的家居品,她一边四顾打量着这座“豪宅”。
至少从外头看,这栋三层的小别墅还是当得起这一片别墅的统一风格,称得上一句“富丽堂皇”的赞美。
就这一层,少说也是两百平,还不包括配套的后花园、车库、游泳池,但里头确实……
太过于简单了。
以至于,就连北欧冷淡风如宋静和的办公室,也比这地方显得有人味些。
主色调是单一的白色,一层是客厅、餐厅、小酒吧,加上一个小型会客室和书房,说缺什么倒也不缺,只是总觉得有些“大材小用”,装饰品少得可怜,显得尤其空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