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出生起一直照顾我的都是在家工作的父亲。我小时候很缠人，像猫狗一样喜欢待在父母的身边，他虽然从不溺爱我，但也从来不对我发脾气，总是很温和也很有耐心。父亲的工作室里有一张用来休息的长沙发。长大后我也常常在那里睡觉。醒来时，看着他埋头画画的样子，就会觉得安心。我甚至希望时间停止，这样我就可以一直沉浸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静谧世界里。”

侑一屏声息气地听着，生怕一点响动就会打断熏的自述。

“打破这一切的是个叫做原田礼子的女人。父亲那时候很罕见地同时进行两部作品的连载，因为忙不过来，杂志社便推荐了几个助手给他，其中一个就是原田礼子。她那时候刚到东京不久，父亲比较照顾她一些，结果她不顾一切地爱上了父亲，经常缠着他。就在那个连载快要做完的时候，一些不太好的谣言开始传进母亲的耳朵里。而某天母亲的朋友亲眼看到父亲和原田从love hotel出来这件事，让父亲和母亲十五年的婚姻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危机。”

以佐知子的性格和脾气，侑一可以想象当时的场面。

“我从来没见过母亲那么生气，被一直挚爱和信任的人背叛的那种痛苦全部都写在了母亲的脸上。那天母亲一直在指责父亲。而父亲除了说他和原田并没有发生什么之外，对love hotel一事却没有任何辩解。之后他们便开始冷战。而我，震惊之余却无比伤心，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被清背叛了，便一直躲着他不再看他一眼。清那时候一定很孤独吧，家人都不相信他，只是一昧地疏远他。”

熏在这里停顿了一会儿，侑一已经放开了熏，只握着他的手专心听着。

“那时候清开始连载那部星星的故乡。他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没日没夜地画着。虽说是第一次出现在杂志上，但他其实很久以前就开始画这个故事了。我看过一些最早的原稿，总觉得上面的孩子有点眼熟，清便微笑着说那个孩子是我，而星星的故乡是关于我和他的故事。他那段时间来过几次长野取材，总是突然地离开家然后又悄无声息地回家。”

熏垂下头，半天都没有继续。最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说了下去。

“有一天，我一时找不到裁纸刀，便去了他的工作室。以为他还在长野没回来，进门才发现他正躺在长沙发里睡觉。桌上是进行了一半的原稿。看到他消瘦憔悴的样子我很难受，便拿了毯子想给他盖上，结果吵醒了他。他似乎很惊讶我会出现在那里，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理睬他了。我蹲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贴到我的脸上轻轻地蹭着，就像猫狗下意识地寻求爱抚一样。我不知道清当时是什么反应，等我意识到什么时，我的手已经被他回握住并放在唇边亲吻。他吻我的手心时，我全身都颤抖了起来。然后他坐起来，将我拉近他。我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虽然觉得异样，但我却有一种想哭的冲动。清一直看着我，那双眼睛让我沉迷让我无法抗拒他。之后他吻了我，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个吻，我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全身颤抖得厉害，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混乱到了极点，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清的唇舌和我的相贴合，光明白这一点就足够让我的胸口悸动不已，到后来我已经完全瘫软在他的怀里……”

“熏，原田知道我心里一直爱着一个人，她用这个当做威胁把我叫去love hotel和她见面，我在那里彻底拒绝了她，这就是之前发生的全部。清在我的耳边说了以上这些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特地向我解释，我只记得当时心跳得非常快。之后他将我平放在沙发上，整个人压了上来。我承受着他的重量，承受着他的吻。我无法抗拒他也不想抗拒他。他一直轻唤着我的名字，仿佛熏这个字包含了很多意义。他的身体越来越热，我也像发烧了一样。然后他起身脱掉自己的衣服，也包括我的。我回忆不起来当时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我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推开他，但我都没有。我只知道自己一直在颤抖。我记得他额发垂落的样子，他的眼睛深深地看着我的样子，他的唇的触感还有手指的温度。那种疼痛我至今还记得,但那是清给予我的，我非但没有委屈感和厌恶感，反而因为这种占有关系而激动不已。回想起来，比起因为内心痛苦矛盾而理智崩溃的清，其实那时候的我更像个疯子吧。疼痛一直持续着，耳边只有清呼唤我名字的声音。他吻着我，汗水滴到我的脸上，这样的清我从未见过。那个一直波澜不惊、清冷、有点内向的人原来也会有情动时脆弱的表情。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昏睡了过去。”

熏在毫无保留地叙述的时候，手一直在颤抖，就像被传染了一样，侑一的手也颤抖着，但他并没有因为内心的惊愕而放开熏的手。虽然侑一知道熏和他父亲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但亲耳听到如此背德悖伦的事，说不震惊那肯定是假的。

“在我昏睡的时候，清的手一直轻抚着我，隐隐约约中我似乎听到他在说对不起。我能睁眼的时候，他已经穿好衣服，背靠着我坐在地上，脸深深地埋进手掌之中。再后来他帮我穿上衣服，抱起我去我的房间，把我放到床上后，他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就离开了。第二天佐知子来学校接我，看到她的样子我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到了医院的某个白色房间里，我看到清躺在那里，紧闭着眼睛，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佐知子用手捂着嘴压抑着哭声，我本想安慰她，但是转头看到清的脸，我一下子跪了下去，用手敲打着地面，那个时候一切的一切都浓缩成了两个字——绝望，清已经离我而去，世界在我眼前崩溃了。”

“那之后我一直浑浑噩噩，为了不让佐知子担心才强打精神。我一直在想，如果最开始我对清的亲昵举动一笑了之，结果会不会变得不一样？如果在他悔恨自己所做的事情时，我抱着他吻他，他是否就能原谅自己？当他把我放在床上吻我额头时，我如果在他耳边告诉他我一直都爱着他，这一切不是他一个人的罪，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声音哽咽着，眼中也滚动着泪水，但少年完全忽略了自身的模样，注意力全部都在对面的侑一身上，他的眼睛睁得很大，脸上充满了病态的期待，仿佛侑一是他的审判者，只要开口就会说出他在等待的答案。

侑一努力地消化着熏的这段自述。他来不及去判断什么是非对错，只想着如何才能让熏停止自责和打消轻生的念头。

“熏，你父亲会选择自杀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厌恶胜过了背负罪孽活下去的决心。我无意指责你父亲，虽然我无法认同他的做法。但你并没有错，在那件事情中你只是个被动承受的孩子。”

“可我也背叛了佐知子啊！为什么只有清是错的？我和清做了一样的事情，我明明知道他是我父亲还和他……难道你不觉得恶心吗？一个原田礼子已经让母亲那么伤心了，我是她的儿子却和她丈夫□□，如果她知道的话，一定会疯掉的！”

看着变得激动起来的少年，侑一摇摇头，伸手抓住他单薄的肩头。

“听着，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如果你始终无法原谅自己，那就由我来原谅你。最重要的是，你必须停止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思念你父亲，他并不希望你这样。”

“我已经说了这是我所希望的。”

“你既然爱他就静下心来听听他的愿望吧。”

“清的愿望……”

“对。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为什么要画星星的故乡？为什么那是一个关于你和他的故事？”

“那部作品没有结局。而且，你不是并没看过吗？”

“我不看也知道你父亲在想什么。”

“……”

“你父亲他一点都不想伤害你。他首先想做的是一个好父亲，其次才是像恋人一样爱着你。而后面那种感情他本来打算隐藏一辈子。你说星星的故乡是关于思念的故事，我觉得那只是一部分，它应该是一个关于守护的故事，为你支开保护伞，用星光指引着你，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你、爱着你，那才是你父亲真正的愿望，他想给你的是更为宽阔广袤的爱。他的自杀更说明了他对你的爱不是以支配和独占为前提的。”

“可是……”

“熏，你除了要原谅自己也要原谅你父亲当时的脆弱。然后，为了你所爱的人，好好的活下去。”

侑一看着熏的眼睛，努力寻找着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那我的愿望要怎么办？我已经再也见不到他了……”

无法实现的愿望，无法完结的语句，已经消逝的生命和依然断裂着的世界。熏想要推开钳制他肩头的手，手指却像寻找凭依一般深深地掐入了对方的手臂。

看着少年脸上不停落下的眼泪，侑一叹了口气，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无计可施。毕竟，熏的伤痛不可能那么容易就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