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轻正打算用流霜的剑鞘当做武器将两头符兽赶走, 可没等他动作, 一种忽如其来的感应从心底腾起, 他猛地仰头望向对面的山崖。
以他的目力,可以清楚地看见对面山崖上立着两个人影, 一男一女, 一青衣一黑衣, 两人的相貌皆做了遮掩, 烟笼雾罩无法看清。钟离轻的目光并未在那两人身上多做停留, 他只死死盯着那男人掌心拖着的东西, 冥冥之中有一种感应, 那是他极为重要的东西, 必须夺回来!
这么一失神, 那两头符兽中就有一头挣脱了他的桎梏,咆哮着朝着厉七闭关的山洞直冲而去。
钟离轻立即回神, 皱眉抽出悬在腰间的流霜, 将还带着剑鞘的流霜剑朝着那头符兽的头部用力一掷。
伴随着一声巨响, 那头被砸中头颅的符兽轰然倒地, 而另一头符兽却瞅准时机,将自己头上的尖角狠狠往前一顶, 锐利的尖端戳进了钟离轻的胳膊里, 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如果不是钟离轻的肉身已达到化虚境, 只怕这个时候大半个身体都要被这符兽撞烂, 钟离轻皱眉, 一掌将符兽拍开, 却因为灵力低微并未对符兽造成多少伤害。
他回身取回流霜剑,用剑柄砸死了另一头符兽。
而后看也不看自己身上的伤,直直地朝着对面山崖望去。
那个站在山崖上的黑衣男人冲着钟离轻扬了下手里的花,开口道:“你忘了,你曾经和我做过交易,为了复活厉七。”
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传进钟离轻的耳里,他蓦然睁大了双眼,随即那沉淀在黑暗深处的记忆瞬间挣脱封印,潮水般涌入了脑海……
当厉七在问剑峰上现身时,剑宗内知道当年内情的人都万分吃惊,因为千年前,厉七是当着他们的面走火入魔魂飞魄散的,就算经历千年的时间,就算有那千万分之一的机会,厉七的魂魄得以重新凝聚转世投胎,他也不该记得前尘往事。
可是厉七不是转世,他是真的复活重生了,不但如此,还转修了神道。
没有人知道厉七是怎么活过来的,剑宗内的人虽然吃惊,却碍于厉七新的身份不敢太过追究。他们不知道,厉七本来没有重生的机会,是钟离轻,是钟离轻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换回来的。
——你说你能救他,可你又如何保证,在我付出代价后,你能遵守承诺?
——你当然可以不信。
——代价是什么?
——对别人来说,也许无关紧要,对你来说,可能有些沉重。
——只要能救他,在所不惜。
钟离轻并不知道在自己答应过后,那个人究竟从他身上拿走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醒过来以后,他不再想念厉七,看见厉七的遗物不再伤心欲绝,甚至当回忆起和厉七的过往时依旧毫无波澜。
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
他再也没有了爱人的能力。
那么厉七呢?
两百年后,当厉七复活以后,他一定会来找他,到时候面对着已经失去了感情的自己,厉七该情何以堪?
到时候,以他的性子,一定会自责内疚,一定会刨根问底,一定会想办法去帮他拿回他失去的东西,然后……就会招惹到那些他想象不到的强悍存在。
而他,已经再也没有东西可以换他复活了。
倒不如,让他做个恶人,叫厉七觉得他负心薄情,觉得他喜新厌旧,以厉七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会在婚礼上手刃自己这个负心汉,然后继续逍遥快乐地活下去。
这样多好。
于是他给自己下了灵力逐渐溃散的诅咒,又封印了流霜剑。
这样一来,将来的自己没有了灵力,又拔不出灵剑,也就……打不过厉七了。
他给未来的自己留了封信,然后封印了这段记忆。
失去那段记忆的他,醒来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封信,那信上写的是,他外出游历,被人陷害中下诅咒,灵力会逐渐溃散,如果两百年内还无法找到解决方法,就须得寻找体质相宜之人双修。而经此一劫的他有所顿悟,已不再沉溺儿女情长,决定慢慢忘掉厉七。
醒来后的他果真对自己留下的那封信深信不疑,并于两百年后,在长老们的劝说下,答应和神秀宫联姻。
他封印记忆,原本只是担心自己将来会伤害厉七,却还是高估了自己,根本没有想到即使已经失去记忆,即使没有了感情,他还是选择跟厉七离开。
那自己先前的准备,还有什么意义?
钟离轻在那段记忆中回过神,一睁开眼,就见到那个黑衣男人站在自己面前,他面色一沉,而后立刻拔剑出鞘,随着一声清亮的剑鸣,流霜剑如水的剑身在月光下挥出一道弧线,半透明的霜花在半空中凝结,看似美丽实则暗藏杀机。
面对钟离轻的攻势,黑衣男人始终应对从容,两人一连过了十几招,钟离轻却连他的一片衣角也摸不到。
钟离轻如今虽只有筑基修为,但他的化虚境界还在,对灵力的掌控以及剑术的运用也炉火纯青,在这种情况下,他可以击杀两头金丹期的符兽,却连眼前这男人的一片衣角都碰不到,对方有多强悍,可见一斑。
夜越来越深了,露水凝于剑尖,欲落不落。
钟离轻用剑指着对方,夜色里他声音冰冷,“你违背了承诺。”
男人的声音从黑色的斗篷兜帽里传出,带着隐隐的嘲讽,“我只答应你复活厉七。”言下之意,他就是专门过来唤醒钟离轻记忆的。
钟离轻攥紧了剑柄,“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男人不答,而是问起了别的问题,“刚才,那两头符兽冲向山洞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
钟离轻收剑入鞘,不答。他脸上冷冷淡淡的,叫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男人停顿了片刻,继续道:“如果你肯配合,等我达到目的以后,说不定会将这个东西还给你。”他说着,掌心张开,托起了那朵白花。
钟离轻的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那花儿上,却抿着唇,良久都没有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