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家的人生性浪漫，无论表面多苛严多清冷，祖祖辈儿辈儿打心底都是铁汉柔情，倾尽全力也会给所爱之人最镌骨铭心的感动。</p>
前有梁家老太爷为梁老太太亲手打的一套家具，有梁家爷爷带奶奶一块儿去烧制的花瓶碟碗儿，有梁老爷子亲自为爱妻开垦的一片菜园儿。</p>
后有梁正千方百计摸索舒倾喜好，有梁义豁出性命也要护得舒倾周全。</p>
通通是爱到浓情深处，掏心挖肺的好。</p>
夕阳被城市中的高楼遮挡，前永康胡同儿亮起路灯。</p>
老梁家四合院儿门前站着俩老大爷，同梁正有说有笑。</p>
“地中海”造型的老大爷开口，说：“小正，今儿下午我可瞅见你跟你那个朋友在院儿里东窜西跑，你崔奶奶说那小伙子是你同事？”</p>
“是，我同事。”</p>
“哟，咱可真没想到你有这么……活泼的同事！”</p>
在这帮街坊邻居的眼里，梁家的俩后生虽说偶尔也会调皮捣蛋，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相对懂事儿的，长大了更是成熟稳重。</p>
没成想把他那个同事带回来，整个儿人都变了，不是在大街上争执，就是在院儿里疯跑。</p>
不过胡闹归胡闹，至少很少再听到他边走路边打电话谈工作了。</p>
如果说他以前的重心全是工作，那么这个同事所带给他的，大概就是生活了。</p>
梁正向院儿里看了眼，何止他们没想到，就连自己也没想到会遇上这么皮的舒倾。</p>
冯静雪远远走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堆食材，大大咧咧跟一路的街坊打招呼儿。</p>
想来她也算老熟人儿了，这些年隔三差五没少往老梁家跑，如今倒不知她是以什么身份住到这栋宅子的。</p>
一点儿血缘关系没有的大姑大姨私底下纷纷议论，都觉得俩人特别般配。</p>
舒倾歪在藤椅上摇摇晃晃，望着天空浓墨重彩的云，搓了搓脸。</p>
电风扇吹出不冷不热的风，似乎有些像夕阳如锦的海边。</p>
层云与海潮呼应，海鸥落在甲板，今晚月色一定很美。</p>
鸡蛋摔断了的手臂怎么样了？他们家那艘漏了的木船，窟窿堵住了吗？他现在在摊位招呼外国游客，英文熟练了吗？是不是已经得心应手了？</p>
坦纳岛是泠泠月光，鸡蛋手臂打着石膏，满面沮丧地站在市集入口。</p>
他不太懂，那个很凶的中国人，和那个把苍蝇扔进饭里的英雄，怎么都不见了？</p>
舒倾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他揉揉鼻子，正好儿看见从门口儿进来的冯静雪，于是起身上前大献殷勤，接过她手里的东西，喊了声“冯姐姐”。</p>
冯静雪见他笑得乖巧，难得温柔，抬手刮了下他鼻子，问道：“饿不饿，晚上吃鱼，红烧还是清蒸？梁正说你得加强营养，那咱往后多补补。”</p>
声音像刮起阳春三月风的数九寒天，搞得梁正一身鸡皮疙瘩。</p>
他盯着在脸上的手，心中大呼不公！</p>
平常自己揉揉他头发他都会躲开，怎么如今冯姐姐摸他鼻子，他非但不躲，反而还很乖顺地往人家手上蹭，并且笑得很软，全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p>
梁正羡慕得要命，却只能在旁边儿看，什么也做不了。</p>
舒倾听到“吃鱼”一愣，斜眼瞄到袋子里苟延残喘的鱼，勉强勾勾嘴角，说：“吃什么都行，听冯姐姐的。”</p>
几声“姐姐”喊得冯副主任晕头转向，哼着小曲儿在厨房忙东忙西。</p>
简直太讨人喜欢了，明摆着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弟弟！</p>
梁正知道舒倾是不吃鱼的，他走进厨房，开门见山：“冯大姐，咱别吃鱼了，他不吃。”</p>
“少来那套，他可说了，吃什么都行。”冯静雪揶揄道：“刚我可都看见了，我就刮他一下鼻子，瞧给你馋的，啧啧啧，这点儿出息！”</p>
“……咱现在不是说吃饭的事儿吗，别打岔，他真的不吃鱼，没拒绝是因为不好意思吧。他以前养过鱼，有一回出去吃饭，饭店让亲自过去挑活鱼，别人腾不开，他就去了，从那往后他几乎就不吃鱼了。”</p>
那是好些年前了，舒倾跟朋友出去吃饭。</p>
以往选鱼的事儿都是别人来做，偏那天他被拉去了，结果到了水箱前面儿，望着摇头摆尾的鱼心生愧疚。</p>
似乎只要自己伸伸手指，就能决定它们的生死。</p>
同样是鱼，自家的鱼就能得善终，可将要入肚子的鱼……</p>
为这事儿武哥还说过他好几次：“既然这样，鸡鸭牛羊猪干脆都别吃了，镇上都有人家养，不说远了，李叔家就有大黄牛。”</p>
舒倾摆摆手，说：“嗐，那不一样，至少它们不是死在我跟前儿，别因为我选定才会死就行。”</p>
武哥问：“鱼是在后厨杀，有区别？”</p>
舒倾振振有词：“咱们吃到的肉类指不定放了多长时间，切的七零八落。但是鱼不一样，大家伙儿都愿意吃新鲜的，它们还是整具尸体，端到你面前的时候多半儿刚刚死求。”</p>
周武差点儿抽他。</p>
后来看他每天在鱼缸前投喂，渐渐也能理解那种感受了。</p>
本身他就是个内心柔软的人，要是给他养猪，估计他饿死都不会想把猪吃了。</p>
这事儿早在舒倾刚搬到国子监的时候梁正就知道了，桌儿上的鱼，无论是现做的还是罐头，从来他都不会动一下。得知实情后，心中只剩下无限放大的温柔。</p>
不过他们任谁都不知道，舒倾曾在坦纳岛禁不住诱惑，吃了几次番茄鱼。</p>
事到如今，冯副主任也只能妥协。</p>
这条鱼是为了舒倾才买的，既然他舍不得吃，干脆养起来算了。</p>
饭桌上舒倾纳闷儿鱼怎么没了，他瞅了梁正好几眼，猜该不会是这货跟人家说了什么吧？</p>
真犯不着，自己不吃就行了，犯不着整得谁都吃不了！</p>
梁正被旁边儿直勾勾的目光盯到吃不进饭，索性撂下筷子，也偏过头看他。</p>
他在想什么，为什么总看自己？</p>
冯静雪轻咳一声，这俩人什么情况，不分场合儿眉目传情？关系哪像梁正说的舒倾嫌弃他，明摆着这是想用眼神交谈。</p>
饭与狗粮不可兼得，甭管是不是真的，总之时间交给他们二位，自己先回避回避吧。</p>
“我忽然想到点儿事儿，得出去一趟，你们俩慢慢吃。”她猛地起身，跟逃难似的走出屋，随后给梁正发了条消息：“梁主任，二人世界，我等着擎好儿。”</p>
屋门砰一声儿关上了，剩下的俩人面面相觑，伴着屋外阵阵轻风与蝉鸣，气氛变得莫名微妙，似乎有些……暧昧。</p>
梁正壮了胆子，搬起凳子往他身边儿凑合，“怎么一直看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p>
“有。”舒倾很认真点点头，“四个字‘厚颜无耻’。”</p>
“……我怎么厚颜无耻了？偷看我的人是你，你反过来说我？”</p>
“呸，我那叫偷看吗！鱼呢？鱼哪儿去了？是不是你跟她说我不吃鱼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