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了，夜空中乌云密布，挟裹着潮气的风掠过旷野穿过高楼。</p>
梁正站在窗前向外看。</p>
阴天，九点。</p>
往常这个时刻舒小狗儿在做什么？</p>
要下雨的夜里自己需要加班，多半儿他是躺在沙发上玩儿手机的吧。就在这间屋子，在日报社新闻部的主任办公室里，躺在黑色的皮沙发上玩儿着手机。</p>
可能在打游戏，也可能在看搞笑视频。</p>
打游戏坑了或者被坑了，他会骂上两句，看搞笑视频他会笑得特大声。</p>
也可能犯懒，阖上眼呼呼大睡。</p>
然后等自己开完会或者忙完了回来，坐在沙发旁看上他一会儿，再把他喊起来，说“舒小狗儿，醒醒盹儿，回家了”。</p>
他就会迷迷糊糊“嗯”上一声，揉揉眼睛坐起来，问“晚上吃什么”。</p>
前永康胡同儿附近有一家不大的蔬果超市，到晚上十二点才打烊。</p>
他会像小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偶尔再傻了吧唧问上一句，“这是什么菜”。</p>
那样的日子多温馨，两个人住在四合院儿同吃同寝，尽管时间短暂。</p>
更多的时候是回国子监吧，回家天已经晚了，老爹和张姐可能已经睡下了。</p>
如果舒小狗儿说了想吃的东西，自己就会带他去厨房，一个干活儿一个祸祸，倒也默契。不过他怕麻烦，即使有想吃的东西也很少会开口。</p>
某条堵车的路上自己问过他，他会理直气壮，说“我吃什么都行，能吃饱就行。你工作一天了，还是早点儿歇着吧”。</p>
倒是够会疼人的。</p>
自己会问他：“板凳子吃吗？石头吃吗？”</p>
他会气呼呼地回答：“你吃我就吃！”</p>
能不能理解为夫唱夫随？</p>
梁正对着窗户长叹一声，这么晚了，他还在外面吗？天要下雨了，他有雨伞吗？他住的地方离报社近吗？他回住的地方了吗？</p>
今天是七夕吧，有人约他吗？</p>
他说今天出现场，出了吗？</p>
天边划过一道闪电，电话响了，来电人是冯静雪。</p>
“我这边儿忙秃头，你消息才看见。”冯副主任说道：“看一眼可以，自然一点儿，注意分寸。听你说的，小林好像跟舒倾关系不错，你试着套套近乎儿，看能不能在他嘴里问出什么话。对了，电脑儿小林拿走了是吧？”</p>
“对，他拿走了，我给换回来吗？”</p>
“先别，你微软账号登录了吗？”</p>
“嗯，怎么了？”</p>
“这就好办了！他要是把电脑儿拿走回去开机，咱这边儿就能定位到他位置，甭管去不去找他，至少知道住哪儿，咱能安心。”</p>
梁正笑笑，“他应该没那么傻，看见电脑不是他的，肯定不会拿。”</p>
冯静雪胸有成竹，“这不就轮到你出场了？我估计你前脚走，后脚小舒就来报社，等他一出现，你装忘了拿东西，回部门儿不就成了？他看见你肯定想跑，慌慌张张的，哪还顾得上仔细看？”</p>
想跑？</p>
这话虽然现实，不过挺伤人的。</p>
梁正对了窗户摸了摸下巴，说：“晚上不做饭了，点外卖吧。”</p>
“你随意，我不回去吃了！帮我姐们儿去追个人。就这样，挂了！”冯静雪没等他说话便挂断电话，俨然满档期的恋爱导师。</p>
四合院儿空旷，如今一个人没有，想必只会更加叫人寂寞吧。</p>
前院儿后院儿，葡萄架子底下或者堂屋，再或者南厢房和厨房，大概到处都是舒倾的影子吧，还有那把躺椅，那个灌满水的浴缸……</p>
梁正觉得自己可能会受不了那种落寞。</p>
还是回去洗个澡再回到报社睡觉吧。</p>
他出门时看到了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儿的林子秋，看到他清瘦的背影，心里一疼，说道：“天马上下雨了，我开车送你回去。”</p>
语气十足十的冰冷又不容置喙，林子秋寒毛乍起，连连摆手，说：“不用了，谢谢梁老师，我坐公交直接到地铁站了。”</p>
“我去电梯间等你，一会儿你坐后排。”梁正充耳未闻，看了眼藏在他桌上一摞文件底下的电脑，转身向外面走了。</p>
林子秋和舒倾一样，是绝无仅有的几个知道梁正真正脾气的人，他大气都不敢出，发消息向舒倾求救：“梁老师说要送我回去，我看他心情不怎么样，怎么拒绝？”</p>
舒倾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朝阳医院神经内科的医生办公室，用赵主任那台电脑写稿子。</p>
今天血液科有急症病人抢救，袁艺卿脱不开身，他便得闲到处乱逛，正好儿碰上同样到处乱逛的赵主任，于是俩人唠了一路。</p>
赵主任充分了解他写稿子没素材的难处，厚脸皮自告奋勇，说：“你采访我吧！”</p>
舒倾很快进入工作状态，就是拍照录音都用手机，显得很不专业。</p>
他看到林子秋的短信先是一愣，心里空落落的，片刻后调整情绪，回复他：“第一个方法，直接跑，不过太驳面子了；第二个方法，你就从了吧，跟主任搞好关系有利于你转正。”</p>
其实第一个方法对于舒倾来说相当可行，当初他落跑过好几回。</p>
落跑原因有二，其一是当时很反感梁正，其二是怕对方有阴谋，自己羊入虎口。</p>
至于后来为什么觍着脸蹭过人家车，原因也有二，其一是天气恶劣，加班儿太晚，其二是带病工作，差点儿以报社为棺椁。</p>
哎，就说梁正这个人对下属不错了，先前送自己回学校，现在林子秋来了，他也会在天气不好的情况下送他回家。</p>
挺好，挺好的。</p>
如果他没有说那句“舒小狗儿，今夜我不关心人类”，那么一切都挺好的，一切的乱想都是自作多情。</p>
舒倾揉了揉太阳穴，努力想把梁正的种种行为重置。</p>
“嘿，嘛呢？我九四年参加工作，你给我写个一四年，一下子就掉价儿了！”赵主任见他严重分心，指着电脑屏幕纠正错误，“大夫值钱的是从医年数儿，你‘哐’给我整没了二十年！”</p>
“哦。”舒倾回过神儿，把“九四”删掉，改成了“零四”。</p>
“小舒，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需要谈谈吗？我可有专业的心理咨询证儿，国家级心理咨询师，保你谈了一次想两次，谈了两次想三次！”</p>
“……意思是，我要是真有病，找你看还越看越严重了呗？”</p>
一名前脚踏进医办室的患者家属脸都绿了。</p>
舒倾连忙起身，握住赵主任的手点头哈腰，“赵主任，您可真是在世华佗，治好了我多年的精神病儿！我现在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灌篮丝毫不费劲儿！”</p>
赵主任小声提醒：“神经病！不是精神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