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p>
舒倾那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把正在写病历的大夫吓了一跳。</p>
完全没过脑子,全凭本心。</p>
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想让他走,只是觉得梁正强行闯进自己房间后,并没有带来太多的不适,相反让人感到久违的安心。</p>
仿佛某种意识在脑海里根深蒂固——</p>
只要梁正在,一切都不用自己操心,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包括这只操蛋的肿了的脚。</p>
那是种难以剔除的习惯与依赖,就像离开梁义之后再也没有过的怦然心动。</p>
改不了就是改不了,戒不掉就是戒不掉。</p>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在星期日的夜里,在老梁家旧宅的那间客房里,在那条将自己裹住的毯子里,在梁正温暖的怀抱里……</p>
如果时光回溯了,那么自己还会义无反顾地离开吗?</p>
会不会生出更多贪婪的心思,会不会装作挣脱不开,就此在那个深夜的酒醉的怀抱里无限沉沦。</p>
赵主任问“后悔吗”,自己说“不后悔”。</p>
是真的不后悔吗?</p>
当然不后悔。</p>
这件事情上无论从哪个层面考虑,自己都拎得很清。</p>
因为他有女朋友,因为他自始至终从没喜欢过。因为自己现在也并不喜欢他,因为自己把他当成了很好的朋友。</p>
因为他是梁义的亲哥哥。</p>
他追出门外,对上梁正扭过头的诧异目光,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p>
如果那晚梁正没有酒精上头瞎扯情怀,如果他没有傻逼一样说那句“舒小狗儿,今夜我不关心人类”,该多好。</p>
那么就不会有自己闲到蛋疼的自作多情,也不会自诩能潇洒地离开。</p>
也许会多呆一阵子,呆到把坦纳岛欠下的稿子写完,呆到听见梁义快回家的风声,呆到看他和冯静雪清早从同一间屋子出来。</p>
所以离开冯静雪的男朋友、离开梁义的亲哥哥,不过是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p>
纵横情场那么多年,知道什么时候该全身而退。</p>
那个清晨五点钟,是最好的时机。</p>
只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p>
一个爱过的人、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现如今形同陌路,要说走就走,想必放在谁身上心里都会不得劲儿吧。</p>
舒倾眼神躲闪,摸了摸头发,说:“我是想说,今天谢谢你能送我来医院,夜很深了,你回家的时候路上注意安全。”</p>
梁正笑笑,说:“嗯,再见。”</p>
“再见。”</p>
梁正再次转身,用了闭了下眼睛。</p>
刚刚差一点儿就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走了。</p>
真可笑,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他说那句“别走”,不过是为了再加上一句和任何人都会说的“路上注意安全”。</p>
如果能够回到星期日的下午,绝不会把他紧紧搂在怀里,不会在他清醒时吻他脖颈,不会把他压住说“终于能开荤”,也不会捡起那片叫“卖身契”的树叶。</p>
如果能够回到星期日的晚上,不会说什么“今夜我不关心人类”,不会提什么“德令哈”,更不会很幼稚地把他裹进毯子里抱着睡觉。</p>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可是他已经有了女朋友。</p>
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p>
“我说你俩在这儿干嘛呢?”大夫跟过来,推了推眼镜,“检查单子开好了,先去大厅交费,然后去对面楼拍片子,拿完结果回来找我。你们要是觉得病人自己个儿能办,谁爱走就走,那当我什么也没说。”</p>
梁正脚步顿住了。</p>
“对了,病人在发烧,起码儿38℃以上。是多休息抓紧治疗,还是让病人自己楼上楼下蹿,你俩看着来。”</p>
舒倾接过检查单,说:“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我自己能应付,不用麻烦别人。”</p>
他脚被大夫摸了半天,现在疼得落地都不敢,只能强撑着咬牙,一跛一跛向大厅走。</p>
“对,你就走吧。”大夫揣起手,“你脚踝受伤之后没好好儿休息吧,肯定走了不少路。现在外侧有积液了,积液严重了得切开引流,再严重点儿就是感染、坏死。”</p>
“……”</p>
大夫说那些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梁正背影,最后半威胁道:“不想落下终身残疾,最好从现在开始到积液吸收,尽量少走路。”</p>
“回去!”梁正猛地把路过身边的舒倾拦下,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检查单,大声吼道:“你给我好好儿回去坐着,一动也不许动!等我回来接你!”</p>
舒倾被怒吼声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坐回了诊室,满面颓丧地看向脚踝。</p>
嚷嚷什么?有什么好嚷的?</p>
是不是他特别讨厌自己,特别不想帮这个忙?</p>
要不是怕真的瘸了,怎么可能听梁正的!</p>
大夫敲敲桌子,“来,我还有几个问题,你扭伤之后热敷的还是冰敷的?吃什么药了吗?有外用药吗?平常有过敏的东西吗?”</p>
舒倾十分心虚地朝门口看了眼,见梁正不在,忙把去网吧坐了一天,和用冰水泡脚泡到闹肚子那档子事儿和盘托出。</p>
“嚯,是让冰敷,不是让你冰水泡脚。”大夫一边摇头一边往病历本儿上写。</p>
“冰水泡脚……我寻思来回换毛巾不方便,我腿脚也不利索,就偷懒儿了。那什么,大夫,这些能不能不往病历本儿上写了?”</p>
大夫没搭理他这话茬儿,在梁正回来后,像打小报告儿似的说道:“发烧和炎症有关,跟他着凉受冻也有关,注意保暖。现在主要是关节扭伤后没好好儿休息导致的水肿,另外他腹泻,有点儿脱水了,两天光喝小米粥,这不拿身体开玩笑吗?”</p>
“我还吃了一次盒儿饭,喝了几瓶牛奶……”</p>
梁正冷冷看向他,“吃一次盒儿饭你觉得很了不起?那一天吃三次盒儿饭的什么水平?能拍一部纪录片儿了?”</p>
“……”</p>
“我看之前病历本儿说他营养不良,你瞅瞅这血管儿,都没弹性了,快瘪了。”大夫说着,拉起舒倾一只手,“你摸摸他血管儿,太软了。我建议住院,活血补液两手抓。”</p>
“不住行吗?我每天过来输液。”</p>
“四五十里地,你自己怎么过来?爬过来?你要是能好好儿照顾自己,至于把脚肿成猪蹄子?让你住你就住,别讨价儿还价儿。”</p>
四五十里地确实挺远的,舒倾有些发懵,恍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住在前永康胡同儿了。</p>
不过去你二大爷的猪蹄子!</p>
在填写住院单子的时候,他认真写下了“舒倾”两个字,随后看着梁正一笔一划,在“紧急联系人关系”那一栏,写下了“同事”。</p>
同事啊……</p>
人这一生总会遇上不想失去的朋友,比如武哥。</p>
比如……梁正。</p>
虽然自己误会重重地跑了,但真相大白后就不能继续做朋友了吗?</p>
难道要拽着他衣领大声喊“我以为你喜欢我,怂成狗吓跑了!现在我已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全是误会,你必须跟我和好”吗?</p>
怎么可能!</p>
……倒是希望他像之前那样,开几次荤素不忌的玩笑,随意闹,只要别冲破两个人纯洁友谊的最重要一条底线,过不过火都可以。</p>
那条“最重要的底线”,应该是自己身上这条单薄的白色内|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