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恐惧固然是理当存在的,可是恐惧又有什么用么?
……不!
没用的……
……这不行。
他使劲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压稳了脚步,就要疾步进去。
然而对方却也突然拦住了他:“你叫他什么?!”
“啊、阿、阿霄啊……”
他木然一怔,像是被震的又像是陡然醒了,同时本能地回答,看起来又傻又落魄,只有眼底燃烧的那一丝本身就已晃动不堪的动摇的希望仿佛仍勉强照亮着这个人的神志,如同画龙点睛,证明他虽被冻成了这幅模样,却到底还没有被冻傻到彻底——
他其实也不止是被冻的,而是饥寒、是体力告竭、是数日来的紧绷和苦苦支撑、是忧虑、是焦急、是绝望、是……就算他并非不想放弃,放不放弃又有什么差别——?!
……却也是他到底还是不想放弃,纵使最终可能也只是徒然。
祁出却连徒然都不要他徒然。他死死盯着羌霄的脸,又看了看江扬手里的剑:“……你是皇七子独孤飞?那他就是那北楚的质子了?”
祁出拦住了他二人,断然道:“我不救北楚的人!更不救这种背信弃义的叛徒!”
江扬愣在了那里,一时竟是想不出该怎么反应:“可、可他快死……”
他戛然止声,到底像是被那个字惊醒,难以理解地瞪着祁出,不可置信地挤出嘶哑的声音:“……为什么啊?”
你为什么改变了态度?
“不救还需要理由吗?!救他又不是我应该的!”
江扬被疲劳磋磨的思绪也这才慢慢捡回了运作:“你说……他是楚人?可为什么是楚人就不能救了?难道楚人不也是一条人命吗?”
“北楚狼子野心背弃前主自立称王!这样的人你救我可不救!”
“可……那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
江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羌霄可能会死在这样的理由下!
祁出冷笑道:“百年之后他也会死,那我救不救他又有什么差别?又何必非要脏了我的手!”
“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江扬却是陡然失语,不是他没话反驳,而是他终于想到他的反驳都是祁出并不信的!你如何能说动一个本不吝惜的人命的人人命非轻贱?他的逻辑本已自洽!
“可是一个人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啊!”
“却能决定自己要不要背信弃义卖国求荣。”祁出一字一字如同截断,冷冷瞪着他和昏迷的羌霄,斥咄道,“他通敌卖国谁不知道?!有些人从根子上就是坏的!我祁出绝不屑与这样的人品为伍!”
江扬一时无言以对,好像无论走到哪里谁都能照着羌霄的脊梁骨踩上一脚——叛国之人,的确是活该受万世唾骂的,但是他这“叛国”又当真一样吗?
彼时楚与后夏如同石要击卵,若非羌霄扣下了暗中前来接他的楚人,将消息泄露给了后夏,又如何能够免去后夏这一场无妄之灾?
他实在有愧家国父母,因为他虽为质于夏,北楚的皇帝还想着接回他和他兄弟这两个质子——
但若非羌霄如此,他江扬怕是早已经国破家亡了!
若是当年战事一起,他后夏又能在北楚的铁蹄下坚持几年?!
他后夏不过是一个扩大不了农耕!养不了壮马的小国!不过是靠经商富足了些!
——难道!就要成为他北楚对付中周的踏板吗?!
这世道……又是何其的公道?!
弱小……就要挨打……
尽管你什么都没做!
或许那些靠着你的血肉而饱足的人还会嗤笑你正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才会弱小!才会受人欺凌!
你应该像他们那样恃强凌弱!
你应该像他们那样大鱼吃小鱼撕咬别国来壮大自身!
你应该像他们那样让别人生离死别痛苦不堪!
……可这又是谁的公道呢?!
人活于世!活成禽兽一样!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江扬不是没有杀人的本事。
他只是没有杀人的心。
这世上有杀心的人太多了,或许正如祁出所说的那样——死一个也不算多。
但这却不是江扬能够接受的。
他可以杀人,但你得给他个理由。他也可以眼睁睁看一个人死,但你也得让他信服!
他最终握紧了剑鞘,却是僵硬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他受人攻讦的确是有理由,无关我认同与否。但是,他也于我后夏有恩,救了我后夏的子民,看在你客居在我后夏的份上,就算看在我后夏百姓的份上!我也求你救救他吧!你不愿意,只用借我炉灶就好!旁的事我自己会做!这也不算是坏了你的道义吧?”
祁出冷嗤发怒道:“你这是要我自欺欺人?!”
“我是希望你看在一条人命的份上,通融一下!”江扬苦笑,却是背着人直挺挺跪了下去,他膝上的伤口早被泡胀溃烂,此刻往地上一压就磨下些肉来,“人命关天,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祁出震愕之后,却更是瞪圆了眼不同意。
更似哀其不争,不禁怒斥教训他:“你一个皇子就为了他这么一个小人——”
“来不及了……”江扬握紧了剑鞘低喃苦笑了一下,“得罪了。”
就也倏然挥剑劈晕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