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却是自己先忍不住失笑,纵声狂叫着疯了一样骑着流星狂奔出去,飞驰过广阔的平原,翻过了三座山头,直到日暮已尽才乘月而归,脸上薄汗尽是夜风也打不去的生动明亮。
流星是匹很年轻的马,江扬是个很年轻的人。
物以类聚,大抵如此。
此刻,这年轻又顽劣的马儿在主人的驱策下却是绕着前行中的另外一人一马转着圈圈。
那另一匹马看得见它,却并不在意,步伐之稳甚至毫不受其动摇。不算太老,却也并不年轻。全白,又并不太白。母马。你很难看到这么不活跃的一匹壮年马,但它的确安静,或许是因为它本身也是听不见的。这是羌霄的马,飚青。
羌霄当初挑它不是因为它聋,而是因为它性子乖驯。但它之所以显得“乖驯”也或许正是因为它聋——因为它听不见,所以它对于其他的指令才更为专注。
江扬的马灵活到可以一边倒退一边绕着它转圈,羌霄的马却专注到对这两个躁动的家伙视而不见。
江扬感到有趣道:“阿霄,飚青好乖啊——”
“嗯。”
过了一会儿那绕圈绕得兴起的马儿却是足下一顿,并行到了白马一侧,一只渐趋修长有力却仍属于少年的手也拉上了白马的马缰,羌霄却也只是任他牵着自己的马儿改了个方向:“怎么了?”
“有条小溪。”
“哦。”
江扬却好笑道:“阿霄你该知道那儿有条溪水啊——怎么?你刚才在放空?背着我——想什么呢?”
他说得玩笑,羌霄状似思忖了一下,却平和得好似认真:“……我在想你今天大概又是能猎到只兔子就算不错了。”
江扬一噎,挤出声音道:“……阿霄!你要对我有点信心才成啊!”
羌霄玩味道:“就冲你和流星这动静?”
江扬扁了扁嘴:“姜太公钓鱼——”
“你是姜太公?”
江扬这下也不由皱起了整张俊脸,活像吃了十八颗酸楂那么无言以对,却还是坚持道:“……阿霄你相信我!我今天一定能让你吃上肉的!”
“免了吧,”羌霄却只凉凉道,“我已经准备一会儿割两棵野草配干粮了。”
“……”江扬张了张嘴到底是反驳不能,也只能无奈道,“阿霄你这话太狠了,我接不下去啊——”
“你当我跟你这儿说相声呢?”
“哈!”江扬就也爽朗失笑,“有朝一日我若当了逗哏一定请你当我的捧哏!”
“……”这下倒是轮到羌霄一时无语了,“你上一个‘有朝一日’好像不是这个吧?”
江扬却笑得明快又无赖:“全面发展嘛!多一门手艺也好歹多个谋生的手段!不过如果非要选的话我还是最想去浪荡江湖——!”
“……‘浪荡’?”
“那……放荡?”
“……”
“呦——这不是我们七弟嘛?怎么狩个猎还散起步聊起天了?”
一个……其实还挺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却让江扬听得皱眉,然而那声音后面甚至还跟着一个令他一点也不算意外的附和的笑声。
“怎么又是你,独孤章?”
来人是两个同样骑着高头骏马的年轻人,一个比江扬大些,一个稍小些。大些的那个是五皇子独孤章,此刻锦缎华服,就连手上拉弓用的扳指也都是镂金的,小些那个叫独孤函,江扬的八弟,穿得也很富贵,只是颜色要清淡得不是。
“放肆!你怎么敢就这样直呼兄长的名讳?”
“我叫你名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地?父皇给你的名字你不喜欢是怎样?”
“你!”独孤章像是没想到他反驳得如此又快又无耻,狠狠噎了一下,却是瞠目地压下火气,“哼!也不过就是牙尖嘴利——”
“我利的可不止是嘴,说吧,你又想干嘛?没事儿我们就走了,别耽误我看风景。”
“你——”
“你毕竟比风景丑。”
“你!”
“而且还丑得不止一点半点。”
其实独孤章生得一点也不丑,甚至还该算是英俊。倒是他若当真丑陋江扬也就不会这么说了。
可后者把独孤章气得捂住了胸口,却反而忍不住开怀笑道:“我说你这人怎么总这样?打也打不过我,说也说不赢我,却还总是上赶着找虐?”
“七皇兄!你不要太放肆了!”他如此“嚣张”,就连一旁看来文文静静的独孤函也不住蹙眉开了口。
江扬笑笑却反而像是自在得很:“我没有啊,我只是不在意你们生不生气罢了。”
“你——”
独孤函先行道:“五皇兄怎么说也是你的皇兄,七哥你如此不顾孝悌之礼,又算是一个皇子应有的言行么?”
江扬只是耸了耸肩,仍是气人的散漫:“该装的时候我会给五皇兄一个面子的,不过平时嘛——还是随性些好,人活着若是讨厌还要强说喜欢又岂非憋屈?人生苦短,我只想做有趣的事,可不想理无趣的人。”
“你——”“无趣”的独孤章终于气极甩开了手上的马鞭,“想打架吗?!”
却被独孤函赶忙拉住。
江扬笑嘻嘻道:“免了。再把你打趴了你又该上你母妃那里哭着告状去了。”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哭!”
独孤函却是连忙按住了独孤章,眼睛一转飞速道:“七哥想要活得随性,才特意带了一个双目失明的人来西郊狩猎吗?”
他这话来得有些突兀,但是冷场的效果却也是极佳,一旁始终没开过口也不知神思在不在这里的羌霄倒是稍微偏了偏头,像是闻言而有了些反应,像是难得对他们的对话多了丝兴趣。
江扬皱了皱眉,却没有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出乎独孤函意料,他竟是拉起羌霄的马缰就是一个直接要走,那刚才还像是多少被引起了注意的羌霄觉察,却也只是任他牵了自己的马,倒也没什么动作。
独孤函也终于忍不住惊讶道:“七哥这是什么意思?”
江扬却也不看他,只冷声道:“你要好好闹我陪你们闹,攻讦旁人未免下作。”
他的神色淡漠,然而他几时有这样的“淡漠”?他素来是个常笑的人,常常胡闹,喜欢玩笑,没个正经,却不是喜欢以人取乐的玩笑的那种人,也从不在乎能否争个言辞或玩笑上的上风,反而常常乐意扮个荒唐滑稽,却也的确逗趣得让人没辙——
让人忍不住听了他,依了他。
却也不算是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这人活像是“你站着别动,我先给你退一片天出来”——
可是此刻这神色甫一冷了下来,就也现出那种无需故作锐利的明锐果断——
倒有些不像“他”了。却也不过就是他。
明锐得比起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明亮轻狂还要更稳定些,你看惯了寒星的样子,就知道那种锥子似寒凉又化不去的疏狂像是什么了。
他固然年轻,可是年轻也有自傲的资本。那种自傲依赖的也不是旁的,不是那些曲折的弯弯绕绕的,而是纯粹的武力,那种骄傲也是江湖少侠才有的那种傲,爽利直白——
所谓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羌霄当年听了这马的名字,只说这名字巧得好,可这巧字指向的又何尝不是这骑马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江扬:青山,约吗~~~
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