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我和晖总是在一种出乎意料之外的状态下相逢,无论是第一次的冰店偶遇,还是后来的兴师问罪,我们就好像是被捆在同一个命盘上的两具木偶一般,无论分离地多远,仍旧有那么一股力量在冥冥之中会把我们两个牵引到一处,是缘,也是孽缘。
因为蝻龙的恶势力在最近几年间迅速地膨胀起来从而影响到了西区范围内大部分商家的正常生意往来,在中联政府不愿插手的情况下,雷家便找上了四方长老会寻求解决方案,奸猾的十大长老不想在蝻龙身上损兵折将,但畏于得罪中联政府,又恐于雷家一纸诉状坏了他们的名声,于是,最终决定把这个没人愿意接的烂摊子丢给西区管辖范围内的齐月堂。身为一堂之主的父亲是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桩麻烦的苦差事,被迫揽过雷家清道夫的工作,自然脱不了干系的我也在缺乏人手的情况下成了专供雷桀晖差遣的免费“小弟”,目的当然也是帮助父亲减轻他肩头的负担。
“少爷,雷家的大少爷又来了,现在在万华厅里等着,老大让您快点过去。”大清早的,刚晨练完闭,早饭还顾不上吃,催命的召唤令就又来了。
“我知道了!告诉我爸,我等下就过去。”穿上齐磊给我递上的衣服,我猜想一定是前两天因为突发的爆炸事件而导致雷家本以为可以简单落实的一桩买卖给黄了的缘故,尽管父亲曾几次试图在这件事上为手下的疏忽作出合理的辩解,可惜雷家就是死活不买帐,所以,才又派了雷桀晖过来兴师问罪。
“少爷!他们雷家三番五次地给我们难堪,雷家的大公子更是处处为难于您。您这样忍气吞声又是何苦呢?为什么不干脆把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使交给属下就好了。”护主心切的齐磊为我抱不平道。
“他不过是公事公办,并非故意针对于我。况且他不是道上的人,不懂黑DAO上的规矩是理所当然,我没必要同他一般见识。到是你,少自作聪明!”我冲着齐磊摆了个不冷不热的神情。在这件事上,并不是我本身心胸宽广,只是面对长老会的压力,中联七王的势力,连平日那个威猛稳重,没什么难题能够让他皱眉头的老爸最近也都因为这闹心的活变成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身为他的儿子,又岂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让他掉脸?
“少爷教训得是!”发现说错了话,他连忙谦卑地低下头来主动认错道。
“此次麻烦的不仅仅是雷桀晖,而是他们整个雷家。任何事都疏忽不得,否则还得一直这么给他们赔不是!”我说着挥挥手,示意他下去。
齐磊到底是个明事理的人,看出了我的决心,也只得默默退去了。
其实,我知道齐磊说的都是实话,雷家打一开始就不是想要遏制蝻龙的势力,整顿西区的秩序这么简单。雷桀晖是抱着要彻底清除蝻龙,打压黑道这股恶习的念头才找上的齐月堂。以雷家在中联的庞大经济实力,损失小小西区的几桩买卖只不过是资金链中很小的一部分,对整个家族的影响微乎其微。说穿了,蝻龙的闹事根本不可能在金钱上给他们造成多大的损害,然而,蝻龙垄断了一片地区,必然给西区的正当经营者们带来一种恐慌,此时杀鸡给猴看的确是必要的保障合法经营不受黑DAO干扰的最好措施。灭了蝻龙,从此黑DAO再无帮派敢以身试法,逾越界限,雷家打的便是这样的一个算盘。让黑DAO平白给白道做了免费嫁衣,别说长老会不愿意,我想恐怕大多数的黑DAO中人都不会愿意干这无利可图的买卖,父亲这回算是正巧撞在了枪口上,脱身不得,苦水什么的也只能暗暗往肚子里吞了。
想着想着,人已经到了万华厅门外,瞥见父亲还是不动如山地坐在主座上,一派镇定,崇拜之情油然而生。再瞧往旁边,雷桀晖坐于一侧,依旧是初见时的那般表情,冷冰冰的粟眼,仿佛看着每个人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无关紧要。
“罡儿!你去收拾下行李,随雷大公子到福恬下部去布置一下作战方案,明天我会去找蝻龙的老大谈判,一旦发现他们有所反抗,当即镇压。剩余的秋下和绵荣的主要兵力的剿灭工作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我的期望。”这是老爸第一次比较正经地给我派任务,也许这次的事件让他慢慢意识到自己的精力毕竟有限,是时候让我这个儿子来帮他一把,挑起大梁了,故吩咐我做事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有所保留。
“还有!你要兼顾保护雷大公子的安全,不要让敌人有机可趁。”
“我的安全不必你们挂心。他只要做好他的本职工作就行了!”雷桀晖把别人对他的庇护视作是一种多余,我那时候就想他对自己的身手一定是自信过了头,不知黑DAO的凶险,然而,后来的事实却证明了他的确有那个自傲的资本。所谓天才便是像这家伙一样毫无弱点,不但脑子比别人好使,身手更是强得可怕!倘若想要找到一个比他更不露破绽的人,我觉得也是十分地不易。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爸!”应允着,我不自觉地又看了雷桀晖一眼。这家伙无论何时都能摆出一张看不出情绪的扑克脸来,不愧是雷家教育出来的孩子,才比我大不了几岁,就一副王者的派头,恐怕再过几年也是个令各国政要头疼的风云人物吧!
“嗯!”父亲微点了个头,表示满意。
“除此之外,雷大公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兴许是感应到了我异样关注的视线,雷桀晖也用探究的眼神看了我一下。
“那我就先回房准备准备了。”怕被他看穿心事,我故意避开他的目光,起身离开。
“让令公子吃完早餐后再过来吧!”雷桀晖的声音飘过我耳边,有一瞬间让我觉得他并不是那么地彻底冷心冷肺。所以,一直到后来我也没能弄明白当初他对我的关心是出于本心抑或是一种逢场作戏。在无数个夹杂着仇恨与怨愤的不眠夜里,常常念到那样的一幕幕回忆便使我极度痛苦。想来,晖总是用一种孤傲的态度来看待这世间的一切,或者是一种对待黑DAO的不CHI,也或者是一种藐视,正是因为这种傲慢,所以,他才会不把黑DAO上的人事放在眼里,确切地说,打从一开始,他便不愿与黑DAO扯上丝毫的关系,也包括我和赵雪在内。但是,命运就是这样的让人不称心,以至于安排了我们三人有那样的懈遇。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正是他所轻视的那个黑DAO世界会在他人生的最巅峰时一步步夺走了他的王位、他的兄弟、他的爱人、他的朋友以及他的命!因为抗拒那个命运,所以,他用沉默换来了一场深重的灾难,也因为那份想忘而忘不掉的沉重之爱,为我们三人带来了毁灭性地一击。
花了将近整整一年多的时间,其中包括无数次断断续续的剿灭和清扫行动,直至来年腊梅初开,这场令人身心疲惫的平乱大战才得以宣告落幕。以蝻龙恶势力的彻底消亡作为一个平定讯号,不仅西区近年来最大隐患的毒瘤被彻底连根拔除,东南北三区也由此鸣起了一阵警笛,短期内看来无人再敢以身试法惹到雷家。当然,在这场看似只有中联政府获利的战争中,齐月堂也凭借着这股势潮的影响力而顿时在西区名声大噪,且深受长老会的器重和提拔。那段日子里,鉴于我为齐家做出了一番不小的贡献,又在交战期间缓和了黑DAO与中联政府之间的关系,令十大长老都刮目相看,老爸才开始真正地意识到能够以我这个儿子为荣,于是,不再像从前那般对我步步相逼,好似看管犯人一样时刻派人盯着哨。
我因祸得福地找回了些许自由,和晖的关系亦是在那一年多中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纵然身份上我们仍是相互对立,个性方面也是南辕北辙,然而,无论如何,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关系渐渐亲密了起来。我和晖都不是那种在别人眼中招人喜欢的类型,各有各的偏执,各有各的抱负,但我们都被自家长辈视为全力栽培的继承人,也都不畏惧站在权力的最顶端,所以,我那时一直天真地以为唯有他能懂我,而我亦是那个能懂他的人。
“过两天你是不是要去德国了?”喝着女佣刚泡好的新茶,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坐在我对面的雷桀晖聊天。
“嗯!”他点了个头,目光专注地看着茶杯,仿佛里面藏着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一样。
“应该赶得及回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吧?”我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嗯!”他从喉部勉强地挤出一个音节,挪挪身子,移了下视线,注意力又从茶杯里转到了墙上的风水鱼,却还是表情呆呆地在想事情。
与晖相处的那些日子里,我发现他是个话少且沉闷的人。他不爱说话,不知是否天性使然,对谁都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拽样子,倘若不是为了勉强配合别人语言上的需要,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会退化成一个哑巴。他的思考模式很奇特,但想事情的时候总会露出那个专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表情,认真的样子看上去几近发呆的神情,而发呆的状态又无比地正经,简直叫人哭笑不得。往日里,常常是我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说了半天,他才仅回我一个“嗯”字,他那喜欢游神的毛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让我都不能适应,可是,不知何时起,我竟也发现对他身上的种种毛病慢慢地由介怀衍变成为了一种习以为常,直至某一天居然可以毫不费力地接受他的这些“异常习惯”,还乐此不疲地在他面前见招拆招,揣摩心意,着实也是一项人生乐趣。
“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不期望他开口的时候,他竟突然蹦出了一个问题来。
“什么都可以吗?”我笑。
“比我命更值钱的当然不成。”他冷幽默地回道。
“那就把你送给我吧!”我逗他。
“亏本生意!”他煞有其事地歪着脑袋拒绝道。
“总能赚回来的,别那么小气嘛!”晖在我看来是个了不起的家伙。雷姓在七王之中自诩排名首位,也就意味着无论如何都要保住地位的不可动摇。雷姓子孙生来就都是在一群杰出人物中厮SHA的种类,只要不是能力太差到被完全淘汰的人,从来没有哪个愿意主动认输的。即便是被排在继承权以外的孩子也会相当努力地想让自己在雷家的根业上占据一个有力的地形,伺机而动。于晖这种生下来就被定义为不可动摇的继承人而言,他的竞争不仅仅是兄弟姐妹之间的,更多的则是来自于长辈的族群。只要一不留神,哪怕踏错半步都有可能会被打入永无翻身之日的境地,这是他心知肚明并为之一直防备着的险峻。顶着诸多的利与弊,他没有退缩,亦不奋进,单就冷眼旁观着他的家族和自己的命运,冷漠也好,笃定也罢,那样的他比起能力和成就都十分卓越的历代雷王更多了一份浑然天成的王者威严,而引来的瞩目也只多不少。而正因为那个一生都甩不掉的“桀”字,所以,他越发容易把驻守的目光当成是一种事不关己,漠然的性子也越发地冷淡。他是将来必定要站立在顶峰,俯瞰一切的雷王,那样的王便不能允许自己有任何缺点,或者该说不能让任何人看到他的弱点。
“那可未必!”他似真似假地答道。
“大不了你生日的时候,我包个大礼给你。”
“送我个女人就更实际了!”他邪笑一记。
“你还缺吗?头疼都来不及了吧!别忘了你那个爱找麻烦的弟弟可是个十足的‘清教徒’,拜托你也学着点,别自找小辫子让他抓了去。”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然在普通人中也算是个绝顶聪明的小子,只不过,因为“既生瑜何生亮”的命运,非常地敌视自己的兄长。晖在继承权上是当之无愧的名正言顺,可雷煌却不这么想,暗地里千方百计地要将这个兄长除之而后快,台上台下的较量也从来没少过。即便晖只是对此一笑置之,但雷煌那小鬼头却还是不屈不挠地变了法地算计他。我不知为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害怕晖早晚要栽在这个弟弟的手里。
“你想太多了。”雷桀晖终于把注意力拉回到我身上,眼里还是一副“你管我家务事作甚”的神情。也许这一年多来,唯一不能让他接受的东西就是我对他过多的关心。他不习惯与人亲近,也不习惯让别人为他分担,骨子里,他就是个独行侠,来去皆不愿留下任何的感情债务,哪怕对待朋友也是一样。
“是这样吗?对于一个兴风作浪的人来说,我们的关系很容易就可以变成攻击你的决口。和一个黑DAO中人做朋友,你在雷家当然也不好交代。我最近一直在想,或许我们两个应该保持点距离比较稳妥,如此一来,他便没有借口对你——”自古以来,黑白两道互不相容,没有哪个人可以真正活在灰色地带之中。晖是出生皇族的雷家人,于情于理,都不该和混黑DAO的我有过多的牵联。身份上的悬殊只会让我们的交好成为他未来的绊脚石,我虽欣喜于和他的感情,却实在不愿在这上面拖累了他。
“想要借口,他总是能找到的。”他冷冷打断我,眼中沉着比冰更寒的气色,只一瞬便又恢复如常了。我眼中的晖总是带着一种让人无从逃避的、看穿一切的眼神,却不是犀利的那种,意外地清明,望着那样的眼神,有时候我会不自觉地深陷其中,难以移开目光。可是回头想来,或者他让我见到的只是一部分的他,而藏在那清明眼神背后的永远是他不愿让我见到的那面。
“你是我朋友,和任何人都无关!还需要我再重申这点吗?”
晖的话永远简洁明了,只说结果,不说过程,喜欢用最精准的词来代替繁复冗长的论调。和他的作风一样,字典里没有防范于未燃这句话,有的只是一击BI命。他布下的局,如果不想叫人看穿,哪怕任由你再挖开脑子寻找自以为是的漏洞,也不可能伤到结果半分。我是这么相信着,一直以为不会有例外发生,然而,没想到突破那个例外的人也正是我自己。
“你不怕因为我而影想到你的雷王位子?”我挑眉向他,为他的话没来由地开心。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又是那个不屑的表情,感觉全世界都不在他眼中。我认识的晖就是傲慢到自认能够把一切掌控地很好,把一切看得极为透彻,这是他最大的优点,但同时也是他致命的终点。
“我只希望你将来不会怪我。”我无奈地冲他一笑。
白了我一眼,他依旧撇撇嘴,轻视我的观点。
“你难道要把你的蠢问题挂在嘴边一辈子不成?”
“有那么嫌弃我吗?”我装可怜道。
“有!”他想都不想,爽快地回答。
在距离我十五岁生日还差几天的那个下午,我沉浸在晖的友谊和信任之中,就当时来说,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窃喜和雀跃。可谁又能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会出现那个从此改变我和晖一生命运的女人。老实说我差点以为我会爱上赵雪,假如不是因为那个意外造成她的排拒和抑郁,假如她和晖之间并没有那场让我至今感到难堪和羞辱的背叛,假如我和晖并没有刻意保持那些许道不清说不明的感情,也许,我只说也许我们三个人都会得到比如今幸福千万倍的生活,然而,正是由于那一桩桩的错误和命劫,把我和晖原本拉近了许多年的情义在一夕之间变成了一种撕裂和哀嚎,最终化为一个诅咒,永世纠缠在我们三人之间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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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虽然有点无聊,不过,还是写点有关雷桀晖和齐月罡的故事吧!两人的孽缘大致总归要交代一下的。齐月罡嘛在没为雷桀晖伤情之前还是满正常的一个小伙子,到后来有点刺激过度就BT了。一边用报复来治疗感情创伤,另一边自己又在走不出的回忆中饱受煎熬,所以,性格变得畸形也是在所难免。
疯子尝试着以齐月罡的视角来写雷桀晖,虽然小晋晋一直对他没啥好感,可是,他老爹也的确是把人给坑了的罪魁祸首。雷桀晖是个不善于处理感情问题的家伙,尽管拥有令人惊叹的才华,可是,无论对待朋友还是对待爱人都用错了方法,所以,结局不怎么滴幸福。固执有时候会让人活得很累,甚至错过很多东西。一生浮沉,当回过头来反省的时候也不见得有多么地睿智。命运的选择是个错综复杂的脑损游戏,错过的不可能倒带重来。迷茫也好,坚定也罢,都是一条只能往前走的路。故怎么走下去,仁者见仁,智者见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