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亲卫府被人看守的日子,谢临惊惶的时刻并不多。他在两代皇帝的宠爱之下长大,对于皇权,他记起的不是威严,而是呵护。当今皇帝又是他的父亲,即便是个陌生的父亲,那日章召拿用刑唬他,但谢临仍相信,父亲是不想也不会真伤害他的,
他前几日担忧表哥的安危,如今心也放进了肚子——听冯闻镜说,外头已宣告了太子薨世的消息。这不啻是个喜讯,标志着皇帝的妥协。
谢临没了惦念的事儿,每日里便搬个矮凳坐在门前,手里端杯茶慢慢地品啜,看侍卫们在大天井里晾晒稻草。有时倚门而立,不紧不慢地吹吹他的笛子,看守他的侍卫们整日无聊,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到,因此谢临一吹笛子,他们也听得高兴。
侍卫们刚开始还屏息侍立,时间一长,就有人凑趣,唱两句家乡小曲,有人唱“阳春三月看杏花,待到五月杏儿熟”,有人唱“娇滴滴玉人儿我十分在意,恨不能一碗水吞你到肚里”,还有人唱“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谢临从未听过乡野俚曲,但他凝眸细听片刻,就能找出旋律,笛子放到唇边,一曲笛音清清爽爽倾泻而出,恰恰和住侍卫的调子。谢临吹笛时很闲雅,让人想起天上的云,淡然的聚,又淡然的散。
侍卫们看他没架子,再加上那小调儿被他一吹也确是好听。慢慢地凑在他面前的人就多起来。
谢临摆弄着手里的笛子道:“你们尽日只听我吹笛,就没有什么能教我的?”
那个买馄饨的呆侍卫嘿嘿笑着:“我教殿下吹哨子吧!”说罢一昂头,悠长嘹亮的哨子声直插云霄,又倏然一转,低落成几只春鸟的娇啼声声。
谢临眼神陡然一亮,透出惊喜。颔首笑道:“这个调儿好——几处早莺争暖树!”他望着侍卫:“你教我这个!”
谢临学着那侍卫,把嘴张起来,却只是呼呼的出气,什么调调都发不出。呆头侍卫笑起来,旁观的侍卫们看到,也咧咧嘴角。
那侍卫看谢临学不会,就嘿嘿笑着:“这调调儿是我小时候在山间干农活时哼唱的,不堪入耳。殿下身份尊贵,是龙子凤孙,自然学不会这鸟叫声。”
谢临摇头道:“声色之道千变万化,能怡人心志者便是上佳。”
不止后头的侍卫,在前面当值的冯闻镜偶尔也能听见笛声,有时直到黄昏日落,方才停歇。
在悠远婉转笛音,他也曾在囚了谢临的院子周遭踱步,却始终放不下心魔,不敢踏入院中四目相对。
在一个冬日的黄昏,章召踩着淡金色的日头,进到了谢临所在的院落。
笛音徐徐,谢临坐在门旁的矮凳上,看见他来了,懒懒一抬眼,犹自吹笛。
章召微微躬了躬身,脸上似笑非笑:“殿下在方寸之地,过得倒也舒心惬意。”
谢临收起笛子:“我又不用办差抓人,当然惬意,你来有什么事么?”
章召踱着步子:“殿下也不害怕?”
谢临在这住的日子里,亲卫府的人得了冯闻镜嘱咐,都不曾对他如何。谢临几乎忘了身处何地,只淡然道:“心无愧怍,何怕之有?”
章召负起手,目光扫过谢临,像是等着看一场好戏:“望您能说到做到吧。”
谢临道:“你又来问案?”
章召摇头道:“不,属下是来结案的——您的事儿,已经判出来了。”
谢临垂着眼睛,睫毛轻轻一颤,并不搭话,只等他接着说。
章召却不说,而是问道:“殿下,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了。那日你们出宫,为何没去顾川和李将军哪儿?”
谢临霍然而立,双目灼热盯着章召道:“你果真知晓城门相见之事——你为什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