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有矜歇了小半个月,在今日重新回到亲卫府当值了。
他刚迈进门槛,就几大步走到冯闻镜面前急切问道:“殿下的事儿有结果了?”
冯闻镜不愿把事情告诉陆有矜,此事干系的是全家性命,让谁知道他都不踏实。二来他也不愿把陆有矜牵扯进来,徒增麻烦。因此沉吟了半晌还是道:“殿下……”他咽了口唾沫,还是开了口:“有一夜屋里走水,没救出来……”
陆有矜心中陡然惊跳:“此话当真?”
冯闻镜点点头:“恩,以后莫提此事,不知情的人只当他得急病……”
陆有矜欲言又止,半晌,方颓然地喃喃道:“那封《中秋贴》我昨日还重看了……”
两人心事重重,相对无言。
申时未过,陆有矜道:“我今日要早回去,若有人来监察,你帮我顶着。”
冯闻镜心里暗惊,陆有矜当值时间向来丝毫不差。遂取笑道:“你这一病,性情怎么也改了?早早就要回家。”
“我不回家,去深柳堂住。”
“去城郊?”冯闻镜皱起眉头:“明日还要当值。深柳堂离这儿好几里,何苦两头奔波?”
“有个朋友伤势不轻,正巧送到我那儿。”不知为何,殿下不虞的消息萦绕在他心头,整个人都发空:“李太医说……说这几日都极凶险,我过去瞧瞧。”
冯闻镜狐疑地瞅他一眼:“我怎不知你还有如此挂心的朋友?一晚上都耽搁不了?”
“他孤身一人,伤势甚重——我若不瞧他,他身边可一个熟面孔也无。”陆有矜抿了口茶站起身子,似是在自言自语:“也就这几日罢了,等他伤势平稳,我自然是要回家住的。”
冯闻镜想起他对敷儿的情意,有感而发:“你呀,对什么人都是好心肠!”
陆有矜眼神中的落寞一闪而逝,牵牵嘴角道:“报国无门,人……还不多救几个么?”
冯闻镜搭在桌案上的手指一动,讪讪低下头。
陆有矜抬腿向外走了几步,又想起一事,停住脚步道:“我走这几天,京里抓人了?”
冯闻镜嘴角含着似嘲讽又似无奈的笑:“咱们陛下刚上位,有不折腾的日子么?”
“恩…宣阳坊的人呢?”陆有矜转过身子,迟疑着道:“家世还不差的。”
“许是有两家吧。”冯闻镜答了一句:“怎么?”
陆有矜不言语,那少年会是这两家的公子么?但他却不愿探究——等那人伤好了再慢慢细问吧,何必瞒着他向别人探听。陆有矜这样想着,牵上马。一路走走骑骑,在夕阳未落时。终是来到深柳堂。
深柳堂前院集中了各种病症的病人,因为郎中吃紧,常让好几个症状相似的凑在一个苑内同时养病,梅苑便是其中一间。
一个药童正为谢临上药,谢临后脖颈上亮晶晶的,已是出了满身的汗。
他兀自皱眉忍痛,却在余光里看见陆有矜进来,便倏然扬起被汗水浸湿的脸蛋,局促地望着陆有矜,苍白的手指缩了缩,耳根也染上绯色,好似不愿让陆有矜看见自己狼狈的窘态。
陆有矜看出谢临尴尬,便尽量不去看他身后血肉模糊的伤口,也不和他对视,只用手虚按他肩膀道:“莫急,再忍忍,一会儿便好。”
谢临恍若未闻,微侧着脸在枕上喘气,他肩胛处的亵衣被汗浸的贴在身上,脊背的轮廓清晰可见。
整个人人深陷在疼痛的旋涡里,偶尔听见两声□□,也模糊到不知是自己还是他人发出来的。
侧着脸,恰好能看到临床的人,那是个小男孩,也许才七八岁吧,和自己一样把头埋在枕中,那凌乱的双发髻正随着后头上药的手颤抖,像个受惊的猫崽儿。他背上背负的是深深一道刀口。
许多人都活得很苦吧,跌倒在泥沼里,却偏偏拼尽全身力气挣扎……
那是自己十几年里从未体会过的苦难,却真切的降临在无数人的生活中。
谢临闭上眼睛,漂亮的眼角凝有一滴晶莹,却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旁人。
陆有矜拿起矮凳,本想坐在谢临身旁,又担忧谢临不自在。便把矮凳搬到门槛旁,一个人坐着看将落的夕阳,耳朵却竖起来,听着门里的动静。
“你怎么救得我?”谢临把脖颈很艰难地往上抬了下,他的声音沙哑,如刚从凛冽朔风中走出来,犹带颤抖和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