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是整个深柳堂最孤独的人,他不会讲话,每天除了偶尔和春宝一起让谢临教画画,就每天怯怯地躲在屋子里。有时候,陆有矜陪谢临出来练习走路,时常常看到柳树后头露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看两人走近,又倏然消失。
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孤独太久,迫切地想让自己的身畔可以有一个人。那个人,不需要和他交流,只需要站在自己身边就好。
但上天并没有垂青这个可怜的孩子——六子病倒了,他的症状和之前的几个人一模一样,先是浑身乏力,继而头疼欲裂,高烧不退。有时还呕吐不止。
随着六子一起病倒的,还有三四个人,几个郎中日夜诊治。终于,几人在商议后不得不承认,这就是瘟疫了。
几年前军中突发瘟疫,死人无数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深柳堂的人们如遭大敌。这里再也不是一方宁静祥和的世外桃源,反而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人间地狱。
陆有矜已经多日不去亲卫府,他每日奔走在各个院落中间,统筹各种事宜。
今日一大早,陆有矜刚到了前厅。一个二十几岁的男子就进来了,恭敬地叫声:“陆公子。”
“噢!”陆有矜回过神,看看眼前的人:“找我有事?”
这人家境贫寒,几年前腹泻不止,差点没了小命。被深柳堂救治痊愈之后,就留在了深柳堂当管事,几年过去,已经是能撑起半边天的人物了。
“嗯。”那人不看陆有矜的眼睛,只低头道:“我爹身子最近不太爽利,家里的人想……想让我早日回去。”
陆有矜一怔,顿时了然。这家人定是知道深柳堂出了事,想把孩子早日接回去。
这几日,背后有家的人走了不少——家里虽说困难,但瘟疫毕竟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宁可回去艰难些,也不愿让孩子在深柳堂住。
但是这人在深柳堂干了多年,各种琐事得心应手,就这么走了,陆有矜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只能点点头:“既然你家里想让你回去,你就回家去吧。”
“公子,”那人有些羞赫地拿出一个布袋,放在桌上:“这点钱,就当小人报恩的……”
“别这样。”陆有矜双手拿起布袋递给他,很客气地道:“你在深柳堂这么些年出了不少力,怎么好收你的钱?拿去吧,给家里人添置点儿东西。”
那人执意不要,叹声长气,终究离开了。
看着那人远走的背影,陆有矜久久未出一言,风雨欲来的阴霾压在心头,他却半点力气使不出。
门外依旧是草木深深,桃柳明媚,可陆有矜看在眼里,却不由打了个冷颤——再也没有什么比春天更恐怖,披着诱人温婉的衣衫而来,却在温暖中了无声息地抽走那么多人的生命。
这人的离去只是个开始,数不清的药童过来,都说要离开。
有家的,说是回家。没家的,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宁愿出去闯荡,好歹挣一口饭食,保一条小命。
也有一些人,因为深柳堂的救命之恩,执意留下,共度艰辛。
对于要走的,陆有矜忧心人手不够,对于留下的,陆有矜又忧虑自己保护不了他们的安全
或走或留,对陆有矜来说,都是艰难和折磨。两天之间,他急得嘴角生了疮。
“有矜,哪儿还缺人手?”谢临终于吃力地走到了深柳堂的前院——陆有矜正吩咐深柳堂的人晒被洗衣。
“你怎么到前面来了?”陆有矜一看见谢临就火冒三丈:“谁让你出门的!”
“怎么?”谢临挑挑眉,冷哼一声:“我又不是你养在后院的人,出门还要征求谁同意?”
“回去!”陆有矜没功夫和他说笑,扯着溃烂的嘴角吼他:“去自己的院子里别出来,晚上我去给你送水。”
谢临平静的道:“我要帮你。”
“你回去吧!”陆有矜绕着圈子踱步,不让谢临说下去:“求你别再让我分心行么?”
“你不用分心!”谢临坚决道:“我又不让你照料。”
陆有矜不说话了,面上现出惘然,侧首静静的看向谢临,谢临扬起头,和他四目相对。
飞鸟依人,身后便是情致婉转的春光。谢临的目光很平静,也很坚毅。
陆有矜终于不再反对,犹豫半晌道:“你可以帮忙,但是你不能进那个屋子,也不许跟着我。”
“我可没说跟着你。”谢临说着就拿起铜盆,要打水给陆有矜洗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