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春光照拂在东宫的飞檐之上,几只鸟儿掠过树梢,拍打翅膀的声音在寂寂的宫中清晰可闻,恰这时,东宫书房的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一个哈着腰的小内侍走了出来。一旁侍立的太监见了,忙上前问道:“殿下和公子还在里头写字儿呢?”
刚出来的小内侍拉着那人下了台阶,才压低声音道:“轻着点儿,别看只有几个字儿,可费功夫呢!”
那太监哀叹一声:“外面的那些官儿就别再送古帖了,拿到一幅就不吃不喝的没个日月,这算是什么事儿呢?”
东宫书房
窗旁的莲花香薰内散出一小圈极淡的轻烟。北墙上挂了幅画,水面澄碧,倒映几片薄云,几从水藻,在这明净的涟漪中央,是两个纵舟远去,衣带轻扬的少年。明眼人一望便知笔意深远,用色已入神品。
这幅画是顾同归入主东宫那年仲夏,表弟谢临送他的。
只因谢临常住宫中的高台榭中,四面邻水,只有驾舟方可出行,太子常陪伴表弟纵横于碧水上,画中少年即是他们的写照。
画的左下方落款一行小字“永德四年八月廿八日谢临下”。
这行不引人注目的字正是“放鹤体”,为当今皇帝开创,此后逐渐成为皇室的拿手好戏。
“放鹤体”潇洒清爽,最适合笔法独具一格的少年。谢临擅长此道,因而当今朝堂上暗中传着一句话“若得一纸倾国色,还须看取谢家郎”
这句话是谢临十六岁那年流传开的。那年京中的曲园修建完工,皇帝和众人都去游园赏景。芳荫佳木,伊水纵横。谢临也出了面。臣子们都知道皇帝钟爱这小外甥,都夸赞几句。
一来二去,就说到了字上,众人起先还带着赞赏孩子的心思附和。直到当今首辅沈熙也抚须说道:“本人有幸也见过谢公子的字,少年写出如此有功力的字,令人叹服,假以时日,不在名家之下。”
沈熙书法造诣很深,又不轻易夸人,众人这才信以为真,一个官员忙凑趣道:“陛下,首辅大人既然如此说,想必公子的字定不是凡品。不知臣等今日能否一观?”
皇帝用手一指谢临笑道:“朕做不了阿临的主!你们且问他愿不愿意!”
官员们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望去,风日晴和,垂柳依依,谢临背朝清溪,始终在专心致志的剥手中的荔枝。
身后盛放的芙蓉迎风摇曳,有几朵随波而来,优雅的徜徉在水波之上。谢临却正急切地把整个儿荔枝塞进嘴里,他的腮帮鼓起,整个白净的脸颊竟一如荔枝白嫩香甜的果肉,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大家竟都注视着自己,澄澈如春水的双眸登时睁大了。
在座的官员们见到如此懵懂青涩的孩子,都善意地笑了起来。
谢临在笑声里红了脸颊。但他丝毫不怯场,当即会意,站起身子走至案前。忙有人布置好了笔墨,谢临看着那官员问:“写什么?”
那人一怔,拱手道:“臣不敢为公子布下题目,公子可请陛下出题,臣可为公子提韵。”
谢临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瞬,随即皱皱眉头,抬起下巴望着那官员哼道:“真麻烦,还要作诗么!我只说了要写字,未答应作诗吧!”
那官员被硬生生的顶在当地,在本朝,答应人写字即是题诗,因为本朝人都自认风雅,写诗是极为平常之事。也只有这样,才称得上一句诗书双绝,但谢临竟不准备当场赋诗一首,让在场众人都不知要写什么了。
谢临双眸伶俐的一转,问道:“这位大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一怔,回道:“吏部侍郎梁泽。”
谢临略一沉吟,衣袖低垂,乌发落到肩前也不去管,只提笔挥毫落下“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从谢临执笔落下第一个字开始,周遭便响起低声的惊叹,一字见功力。少年的笔法老道,似是无意之间的落字却在散漫中可见筋骨,虽像草书,却少了狂乱,干净利落的行笔收捎,别有格调。
一行诗句写完,众人哄然叫好。
谢临掷笔,凝目看了看这张字,觉得还算满意:“梁大人,这幅字你收下吧。”
梁泽一听,欢喜的嘴巴都合不拢,忙双手接过。撇开身份不提,这幅字多年之后,必是珍品。
众人都不再提起谢临未作诗的事儿,这一缺憾和不合时宜,已经被他的字迹和身份填补的满满当当。有些人也趁机上来求字一副,谢临却摇头婉拒,不再为宴会中人书写一字。
自此后,谢临名声大噪。京官都知道当今陛下的外甥儿,大将谢铎的儿子,写了一笔好字。
因谢临高居王府,出入深宫。一字难见,众人更是将其视为珍品。
直到最近,一次退朝之前,皇帝对众臣道:“听说你们对阿临的字很赞赏,想尽办法求一字一书的,是么?”
众人面面相觑,缄口不答。
皇帝:“朕有个绝妙的主意,还要靠诸位配合——谁家有珍藏的唐宋之前的名家字帖,都可呈上一观。让朕,太子和谢临合力摹写,之后交与你们辨认,若选错了,摹写的仿品你们拿走!若选对了,两份你们统统拿去!”
皇帝话音一落,大殿里顿时响成一片,议论纷纷……
皇帝轻咳一声:“朕不会强人所难!此为雅事,但凭自愿!”
不出三日,此事在官员中已是人尽皆知。众人纷纷拿出自己珍藏的古帖,一来官员们极好风雅之事,如今与皇室雅集频传,说来也是一段佳话。二来他们对珍贵的古帖早已日夜观看,连折痕都烂熟于心,要想以假乱真,谈何容易?到时白赚贵人们的字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