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城有座寿康楼,是本地有名的饭馆客栈,来往行人投宿于此,怎么也得点一份招牌麻雀锦。所谓麻雀锦,其实是延城近海处一种鱼,肉质鲜美却凶猛异常,齿间有毒,虽不致死,却能使人半身麻痹,是以打捞颇难,价格便一路攀涨。寿康楼请了世代捞捕的老行家捕鱼,三代御厨出身的掌勺,清蒸入味,红烧劲道,怎么吃都不失为一道名菜。
但莫明亭此时却食不知味。
石壬辰仿佛对昨夜之事毫无察觉,言语之间仍是亲近拉拢之意,莫明亭盯着他脸色看了又看,却看不出几分惺惺作态来。
莫非他真对此事一无所知?
但此时那位对主人亦步亦趋的琵琶奴却不在。莫明亭一早起身便是被别的小奴请来此地,说是用过早膳,却丰盛如正餐,鲍参翅肚一样不落,还有这盘麻雀锦,热气蒸腾汁水丰沛,鱼香与酱料正合一味,勾人饥肠辘辘、食指大动。
“南风堂堂主与石某约在此地,还有一个时辰倒也不急,莫少侠尽管放开了肚皮吃,不用拘谨。”石壬辰眼色一抛,便有小奴领命前来替莫明亭斟上一盏清茶,茶香浓郁霸道,应是西湖碧螺春了。
莫明亭应付似的动了筷,却没吃下什么东西。他捏了捏袖间另一枚金银杏,昨夜电光石火,这片叶刃划破自己衣衫,险些就要饮进自己血液,浸入剧毒。
“今日怎么不见昨日那位琵琶奴?”莫明亭想着,便问了出口,却是没料到石壬辰听得这话便露个暧昧笑容,反倒令莫明亭局促起来。
石壬辰顿了顿执箸的手,轻点盘碟,扬唇时玩味不已。“到也不是石某不顾莫明亭此等风月之癖,可毕竟是自己养了好多年的奴才,哭哭啼啼地说莫少侠轻薄于他,做主人的,怎么也会心软不是?所以就将他派去了别处宅邸。”
莫明亭默然不语,将心头愕然无言强压回去,任石壬辰继续打趣。“庄中伶俐懂事的孩子倒也不上,再看上了知会石某一声便是。”莫明亭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索性摆了一副继续讳莫如深的模样给他看。
石壬辰依然不死笼络莫明亭之心,拉着兴致缺缺的人又是要尝菜,又是要品酒。莫明亭推挠不过,略略应了石壬辰的款待,鱼是好鱼,肉质鲜嫩入口即化,酱香虽弄却恰到好处不打乱鱼肉本味、酒是好酒,酒香极甚醇厚绵长,初尝甘回味才觉辛辣,既味美又不失烈性。
他饮了杯酒叹了叹气,又要来探石壬辰口风,“不知石庄主友人何时到?”石壬辰自己倒是不忌口舌,吃得十分爽快,“他是个散漫惯了的性子,到了便到了,不到也无妨,石某可全权代之。”石壬辰越这么说,莫明亭反倒对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友人来了兴趣,兴许这人便是与青萍殿相连的那一环?
清晨饮酒总是有些易扶头,莫明亭只饮了几杯便及时适可而止了。石壬辰却好似昨夜春宵余韵仍在,一杯接一杯饮得放纵,莫明亭劝了也没听得入耳,不多时便喝得醺醺然,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胡话。
莫明亭也没了心思继续吃这顿丰盛早膳,便问了问那随侍小奴时辰,才知早已过了与那位南风堂堂主相约的时间许久了。莫明亭拍了拍石壬辰,无奈问道,“石庄主,南风堂堂主仍未到,该怎么办?”石壬辰双手抓了空,胡乱挥了几下嘟囔道,“真是蛮人,还要我派人去请不成?!”复又向那小奴引颈,“琴奴——去请那个死蛮子!”
小奴领了命唯唯诺诺推开厢房门往外去了。
莫明亭望着醉态难堪仍在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石壬辰,竟不知该作何反应,只得替自己倒了杯茶,大口饮下,解一解酒意泛上时唇舌干燥。
小奴回来时满脸惊骇,仿佛刚从悬崖勒马,腿脚哆嗦着走路都不甚利索,连滚带爬跌进厢房里扑向石壬辰脚边,失声尖叫,“主,主人……那个堂主,死,死了!”
莫明亭心头重重一沉,木然扭头望向石壬辰。饶是他此时酩酊大醉,此番也应醒了个彻底了。石壬辰仿佛是没听清楚,拍了拍额头凑近了那小奴,说话仍是含糊,“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小奴吓得抱住了石壬辰大腿,咬牙又道“那个什么堂主!死了!”
南风堂现任堂主名叫梁桧,不过三十出头年纪,为人向来谨小慎微,不似他父亲梁仲好结交江湖豪杰,守着家中镖局勤勤恳恳过了半生,除了来往商路的悍匪外,应是没有与他人结过仇。且此人遇事极能忍让,莫明亭虽不爱探听什么江湖秘辛,却也知道这位梁堂主夫人与他手下镖师私相授受珠胎暗结一事,这位梁堂主也是忍了这常人所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