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轻动了动食指,敲击地面。那男人立刻抬头向这边瞥了一眼。
最初徐鹤山以为那男孩敲击地面是想引起自己注意,并求救,但随即他发现了那手指附近的子弹。男孩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颗。
男孩的眼睛里虽然没有任何神采,但却莫名让徐鹤山捕捉到一丝柔和,像是生命走到最后的一刻,终于向世界和命运屈服,遵从神的安排,又像是罪行已经赎完,终于走完痛苦的一生。
警笛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前一个街道。
徐鹤山走过去,将男孩横抱起来。
很多年后,男孩回忆说,那拖鞋摩擦地面的飒飒声,是他听过最悦耳的声音。像是神轻轻摇动翅膀时候带起风的声音。
很轻,徐鹤山想,竟然比自己想的还轻。
男孩非常吃惊,不住地颤抖,他的眼睛里是疑惑和对未知的恐惧,但忍不住又生出一点,希望。叶钟阳想,一个人要在十八岁的时候,从从容容放弃生命,大概是不太可能吧。一旦有一星半点的光,他都本能地想要抓住、靠近,即便他也明白,有时候这叫飞蛾扑火。
徐鹤山的心跳沉稳地从左耳传来,不过大概因为负伤负重又要快速离开现场,本来平缓的心跳开始加速,头顶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偶尔他不得不停下,大口吸气,一只膝盖轻轻弯着,拖着自己的背,容许他的手稍微放松,然后重新把手臂移回膝盖弯,咬牙向上提起,抱着继续移动。
叶钟阳的心跳渐渐平缓下去。他能闻到男人居家服上淡淡的洗衣液的味道。Morning Rain,很熟悉,以前偷偷去姐姐家时候,她身上也会有这种味道……那时还以为是抹了香水去和哪家的男孩子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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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徨于世祈妄为何
恍然不觉已入深山
众神来往 云霄彼端
晨星在位闪耀生辉
是一首日文的歌曲,徐鹤山把男孩费力挪到床上,才从外套里掏出了手机,“Michael”
“是我!Sam老兄,你没事吧?”
电话那端,似乎从一个空旷的环境移动到了某间屋子内,木质地板吱呀响了一阵子,接着是皮沙发坐下去的一阵压缩声,“喂喂?在听吗?嘿?”
“我能有什么事?”
“你不知道吗?现在新闻正在播报啊,今天晚上七点时候,在Galveston street和国会大街方向,发生了黑帮枪战。后来这伙人逃窜到M street NE那边被抓捕,带回警局了,但主要嫌疑犯Orlando和他的弟弟萨库恩·卡特逃脱。我的天啊,怎么在国会附近发生这么可怕的事……离我也很近,幸好你送我回家……”
“Orlando不是上周新闻报道的在酒吧里开枪打死人那个?不是被警方带走了吗?”徐鹤山装作毫不知情,故意提高了声音,一面应和对方,一面从一堆杂物里翻出了医疗箱,拨弄锁扣打开。
“Orlando他们应该是黑帮吧,也许是对警察施压了,”Michael说道这里时,听到听筒传来指节活动的声音,“Sam,你还好吧?”
“想想,美国也许还不如中国,谁知道那些上位者有没有得到黑帮支持呢?”徐鹤山说话有些夹枪带棒,不过考虑到Michael家也许有人在国会工作,他话不能说得太绝。
“Sam, 你总是喜欢一竿子打死一船人。”这是Michael从中国同学那里学到的新俗语,用得还不赖。
“行了,既然你没什么事我挂了。”Michael见对方没事,也不想热脸贴着冷屁股,悻悻然准备挂断电话。
“Michael,抱歉,如果你家里有人在国会工作的话,我并不是有意……”
“行了Sam,不用道歉,每个人都可以有话语权。……还有,你也不用…试探,……我是说,我父母确实都在国会工作,我想你多少猜到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想邀请你来见见我的家人。”
两人再次沉默,不久Michael那边似乎响起了敲门声,徐鹤山先挂掉了电话。
对面黑漆漆的公寓,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刚刚里面就藏着两个人,两个杀手。从子弹来看,他们并不是一伙,但是相当默契,同时开枪,击中不同的人,迅速撤离。
一封家族代码的邮件;一个紧随而来的电话。绝不是巧合。
徐鹤山没来得及做更深入的思考,床上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他才想起,今夜还捡了一个男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