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刚才说什么?是说我19岁吗?”
“不然咧,你还想几岁?姐姐我可还年轻着呢,你要是长大了,我可就老了。”
伍迟意识到:原来他还在梦里。只是这梦真好,好得让他忘乎所以。仅是透窗而入的这一片黄昏,都暖得如此真切,让他几乎把这一切当成了现实。
“迟迟,喂喂,姐姐说话的时候你怎么可以走神。真是的,也不知道跟姐姐多聊会儿天。”伍月掐了一把某人软乎乎的脸颊,意犹未尽道,“得了,我先去把事儿给处理了。你乖乖躺一会儿,姐姐完事儿就来接你回家。咱家离医院近,明天再过来检查身体。”
“等等――”
要醒了吗?
不,不要,他还有很多话想她说。
伍迟突然紧紧盯着伍月,害怕她消失。这样还是压不住心里的害怕,他果断抓住伍月的手。
他想到自己此刻幼稚的举动,面子有些挂不住,窘迫地低下头:“姐你先别走,我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说……”
“你别急,姐姐不走,你想说什么尽管说。”
伍月看着抓着自己的少年,赶紧疼惜的回握过来,满心的疼爱与欢喜都从弯弯的眉眼中溢出来。
“姐姐,我——”模糊的字句在嘴里盘旋几周,被他悄悄咽下,再装作释然舒展着眉头。挥去心头混乱的情绪,嘴角勾起真挚笑意,“没什么,以后再说吧,你赶紧去忙正事。”
自见到伍月起,他就想说些什么,只是犹豫着不知从何说起。
兴许是伍秋笙对他影响太深,被逼着忘记了很多事。伍迟再也不会与人亲昵,更不会再跟人撒娇。9岁前的那个伍迟拥有的一切特权,早就找不回来了。
现在他是伍迟,是个已经成年的男人,不具备那些能力,更没有那些特权。
他在心底反复地提醒自己:你已经三十多了,曾经被抛弃的委屈和无助,早就不值一提。母亲已经离世,身为儿子的他不该说她曾经的不是。
何必旧事重提,那些日子对他,对伍月都不算美好。曾经的九年,对他们来说,最美好的,大概就只有彼此而已。
但对伍迟来说,也许这辈子唯一美好的记忆,就只有9岁前被姐姐护在怀里的时候。
尽管那时候的他们,都是伤痕累累。
“原来是梦,这样也好。”
伍迟突然很庆幸自己能活到遇见这梦境的时刻,老天还他这样一个梦,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谢谢你回来实现我的愿望。好了,我满足了,该醒了。”
“迟迟,这不是梦,姐姐真的回到你身边了。”
伍月揽过痴痴自言自语的伍迟,抱着他,揉着手掌下软软的黑发,心疼到语无伦次:“对不起迟迟,都是姐姐不好,都是姐姐的错。姐姐回来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伍月握着他的手,狠狠地挥向自己。伍迟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困住,挣脱前已经打在了她的手臂上。
“感觉到了吧,姐姐是真实存在的,这一切都不是梦。”伍月再次捉住他的手,紧紧攥着,一刻都不愿放开。
“姐,别打自己,很疼的。”伍迟慌忙抽手推开她,“会疼,我之前是开玩笑的,我相信这不是梦――”
“这就对了嘛,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久别重逢乃喜事,哭丧着脸可不好。”
一位穿着病号服的老先生,戴着斯文的细边眼镜,提着水壶颤颤巍巍地走进病房。把水壶放好后,做到自己床上捶着腿。
“老头子听你们在说话,情绪挺激动的,不便打扰。在外面站了老半天儿,听了听墙角。哎哟老了老了,没站多久这腿就麻了。”
“对不起,老先生。”伍迟的脸又烧起来了,三十好几的人多愁善感起来是真丢人,“姐,你不是有事情要处理吗?快去吧,我换好衣服等你过来接我。”
“两个字――”
“姐姐,你快去吧。”伍迟再次窘迫地低下头。
怎么办,他还是有点分不清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他到底是32岁的的伍迟,还是19岁的“迟迟”?
“哈哈哈,小朋友,你倒是有趣得很。怎么,还在梦里?”
老先生取下眼镜放到一边,双臂撑着病床休息。望见伍迟手足无措地样子,直想逗弄一番。
“我也不知道。”伍迟三十多年的经历,真实到足以印证眼前的一切只是一个梦。但他对这里的人和事物的感觉,又那么地清晰,“脑子里乱得很,分不清。”
“真真假假,梦里梦外都无妨。”老爷子了然,似笑非笑道,“小朋友,人的一生本是大梦一场。心中安乐就好,何必这么较真呢。”
“可是——”
他真的可以沉溺在梦中吗?真假可以不计较吗?他可以选择留下来吗?
“哎哟,小朋友,你别可是了,赶紧去洗把脸。你这哭得一脸的泪痕,不擦擦,一会儿你姐姐过来可要怪老头子欺负你了。”老爷子指了指他的脸,笑得一脸褶子乱颤。
“你这爱哭的性子跟我家宝贝幺孙小时候真像,讨喜得很呐!”时迁看着伍迟就想到了自己的孙子,悄悄在心头感叹:唉,这可怎么得了。才开学一月不到,他就盼着幺孙回家了。
“老先生,您肯定很喜欢他吧。”伍迟看着老先生眼里如同冬日暖阳般亲切的舐犊之情,心里也随之生出柔软之意。
“怎么能不喜欢,喜欢得都宠上天了。我家幺孙小时候没长开,干瘪瘪的不好看。一家子生怕他自卑,都可劲儿夸他、宠他。现在倒是长开了,俊朗了。就是他那性格,真叫人又爱又恨,也不知道是像了谁。”
说着说着,时迁就想起自己孙子喜欢男孩儿的糟心事儿了。他又吹胡子瞪眼睛地痛心疾首了一回。
“呵呵,真有意思。”
掐灭萦绕在心头的一丝羡慕,伍迟刚才就摸了一把下颚留着的凉凉泪渍。
还以为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毛病已经没了,他这算是活回去了?真丢脸,还当着这位老先生的面:“那个,老先生,我先去洗把脸,一会儿再聊——”
伍迟眼见洗手间就在进门右手边,离他的床很近。话还没说完整,就慌忙地先开纯白的被子往那边奔。
“等等,慌里慌张地做什么。我这儿有热水,小孩子家体质弱,才恢复过来就别用冷水了。”老先生眼见羞红着脸的伍迟,忙往洗手间里钻,心里乐得不行,“好啦,别不好意思了,老头子我是不会笑话你的。自己过来拿热水壶,好孩子要听话,不然你姐姐该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