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终于被夜幕淹没，一节节朦胧浅淡的路灯从街口向里延伸。灯光下树影斑驳，往来的身影忽明忽暗，在其中穿梭。

三两结伴的年轻面孔，从这条街的深处走近，从我和伍月身旁经过，走向街口正对着的一片人声鼎沸的夜市。

我记得自己死在了急救室里的手术台上，但老天让我重生到了19岁。我一醒来见到了伍月，悲喜交加的情绪上了头，意识好像还在身体外面飘着。直到跟伍月走道A大附近，我现在才真的神魂附体，确认了一件事：我真的重生了。

“姐，你住这附近？”

“就住A大北门对面的小区，刚好你又是A大的学生，真巧。诶诶，不乖啊，两个字――”伍月就喜欢伍迟像小时候那样叫她“姐姐”。每次听到他这样叫，她就会像找回了丢失多年的宝物一般开心。

“姐姐。”

“哈哈哈，好可爱，姐姐最喜欢你啦！”

我看着跟小时候一样笑起来就会把一口大白牙全露出来的伍月，心里反倒不是滋味：他曾经在A大读过四年书，这样无缘的巧合真是让人难受。

这条街的中路就是A大的北门，在这条街上的小饭馆、书店、超市、水果店……我去过不知多少次。在那个小区门口的树下，我曾站在那里的公交站牌前等过数次公交。很多时候都会在那里站许久，可我从没见过伍月。

或许见过，只是我们都没认出来。

“姐姐，你一直都住这里？”

“几年前就搬来了，只是不常住。我工作太忙，一年到头也回不了几次家。”

“什么工作，这么忙？姐，你这样会不会很累？”

“两个字――你小时候总追在我身后要喊‘姐姐，抱抱’。每天都眼巴巴地盼着我放学回家，让我抱你出去玩儿。现在怎么老端着啊，再给我装模作样，姐姐可要收拾你啦。”伍月靠过来仗着身量高，一把搂住伍迟的肩膀。留着黑色及肩卷发的脑袋搁在他另一边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他耳边同样卷曲的黑发。

“姐姐，后天军训才结束，要不我还是寝室住吧。你工作忙，别因为我耽搁了休息。我就在学校，你要是想见我，打个电话就行了。”伍迟侧头悄悄打量着五月细长的鼻子和棱角分明的脸部轮廓，熟悉中的几分陌生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瞎想什么，姐姐是私人安全顾问，只接收高端客户。很多事情都不用我亲力亲为，只需要给客户设计安保方案，挑选保镖，协调行程就行。我忙是因为要随同客户出差，不是去做什么体力活。”

“会不会遇到危险？”

“喂喂喂，你姐姐可是军校毕业，在部队里开过坦克、飞机的女人。姐姐这强壮的身板儿，抗机枪上阵杀敌都是小菜一碟儿。就这点安保的活儿，拿给姐姐消遣都不够格。”

“姐姐，你还是这么爱吹牛。得意忘形可不好，你工作的时候可别这样啊。”没想到伍月读了军校，她一个女孩子，还去了部队那么苦的地方。我以前还以为妈把她送走，是让她回家过更好的日子去了。

“小同志，就你这小身板儿，还敢教训姐姐啊。”

伍月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我单薄的肩膀，捏了捏我的肩胛骨。

“嘁――那个什么刘医生还叨叨你可能有心脏病。我看你多半是体质差，大学军训这点儿量就能晕倒。你要是去当兵，一准儿还没开练就歇菜了。”

我不想提我有心脏病的事，又被姐姐这张利嘴挖苦得实在尴尬，才下意识地蹭了蹭她的头示弱：“姐姐，你可饶了我吧。我就一书呆子，您英姿飒爽的形象我可模仿不来。”

“好好好，我不为难你。只是军训结束后，趁着长假你得给我乖乖去医院检查身体。不管那医生说的在不在理，还是要查清楚了我才能放心。”伍月抬手，一掌盖在他头上。笑呵呵地在他脑袋上一阵揉搓，直到他的头发像杂草一样炸开了，才心满意足地罢手。

“姐――”

“哼，两个字――”

“哦，姐姐。”

“迟迟，乖。”

参加完送别教官的晚会，告别一众室友之后，我才拖着浑身酸痛的身体回了伍月家。扯了伍月准备的盛满阳光的被角，扑到床上就睡。

重生前我为了学习，工作奔波了二三十年，从未消停过。有些事我没空想，也不敢想，所以不知道其实自己早已心力交瘁撑不住了。重生后又经历大悲大喜，挨过了军训，被伍月叫回家之后，我只想睡到天荒地老。放下过去的一切，睡醒之后真正地重新活过。

可这生物钟奇早的伍月，硬是不肯饶过我。天刚蒙蒙亮，她就精力满格地冲进我房间，把我从床上拽下来，连我掉到地板上都不肯松手。

在她软磨硬泡之下，我不得投降，踩着被军训磨酸疼的双腿慢腾腾地挪到卫生间洗漱。

洗漱好之后，我又被催着套上她不知从哪儿便出来的运动服。她以为我已经醒了，可她不知道，这种情况冷水都浇不醒我。直到出门的时候，我的意识还在梦游，躯壳却被她遛狗似的拖到公园晨跑。

公园的小道上，刚露头的太阳穿过错落掩映的绿叶，被筛下的几率阳光随性地跳跃在林间。远处稀疏的人声，根本无法打断这里发酵的新鲜空气。

我被伍月拽着手腕，脚步轻软地跑在她身后，意思回流了些许，可大部分还在做着清醒梦。小时候被姐姐拖拽着往学校赶的记忆，一点点钻进梦里。

我迷迷糊糊地被她拖着往前，放下一切防备地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这样久违了的安心感，让我惬意地做起了清醒梦。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