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赵桥醒时,天色渐晚,红彤彤的霞光将卧室染成微醺的金色。
昨日夜里他和许久不见的两位好友叙旧,三个人都喝得有点多,尤其是他。周晟像是和他卯上了似的,一杯接一杯地劝他喝,他的杯子就没有哪一刻真的空过。
赵桥心知肚明这是为何:周晟在抒发对他这几年人间蒸发的不满。
他本科的最后一年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申请了欧洲的MBA课程,临到登机前才匆匆告知周晟和陈靖,自己就要走了。随后的几年里,他回国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每次回来也不过一周左右,遇上周晟和陈靖还有工作,更是连面都见不了几次。
既然周晟没有明说,他也不必自作多情,让许多旧日的龃龉都在今夜无声中消散,明天的太阳依旧会升起。
“你真的有这么忙吗?”
临到散场前,周晟转过头来问他。
“真的。”
赵桥没有骗他。过去的几年里,他每天忙作业、课程和工作,通宵基本是家常便饭。
“我还以为你是要躲开什么东西呢。”
周晟喝得舌头都有点大了,嘟囔了两句赵桥没听懂的,随后被看不过去的陈靖拉走。
到家后,他因为时差和失眠折腾了半宿,睡着时天已泛白。
此时此刻,宿醉的晕眩感袭来。他没有立刻起床,睁眼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天花板,还是没有什么真实感。他回家了,不再住在合租的小公寓里,没日没夜地写论文看报表,写到苦闷的地方,他的法国室友Théodore会陪他一同适当酗酒,酒醒后继续写他们的硕士论文。
他是三天前到的,前几天浑浑噩噩度过,现在仍旧没有落到实处。
他起床,简单地洗漱一番,下楼发现家中人正在用晚餐,虽没人说话,但气氛融洽。
父亲坐在正席上,左右分别是他母亲和大哥赵时明。母亲身旁坐着他的准大嫂梁小姐,一家人其乐融融。
他自发地走到他大哥身边,拉开椅子坐下。
“你起来了?”
见到幼子的赵母连忙让阿姨再盛一碗饭上来。
“成什么样子?”
不同于母亲的慈爱,赵时明见他这副颓丧模样,第一反应便是皱眉。他看看挂钟上的时间,再看看宿醉痕迹明显的赵桥,脸色怎样都好不到哪去。
“一整天都睡过去,像什么样子?”
“时明,阿桥他刚回来,还需要倒时差。”赵夫人在中间调和,“给他点时间。你别板着张脸,怪吓人的。”
“睡到晚上就是倒时差了?照这么倒下去,时差只会越来越离谱。”
话是这么说,赵时明的面色倒是缓和下来,不再单方面地恫吓他。
“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跑步,我来叫你。今天晚上早点休息,别再由着年轻胡来。”
赵桥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过了会,他抬眼看仍是满脸严肃的赵时明,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抿着嘴唇笑起来。他这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嘴硬心软的毛病实在是太过要命,许多人还没看到他心软的那一面,就已被他嘴硬的那一面吓得魂飞魄散。
“好了,吃饭。”
围观了全程的赵先生适时地表示了自己存在,暗示他们所有人莫要误了正事。
晚餐后,趁着天还没黑,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赵先生看新闻,赵夫人和梁小姐说些婆媳间的体己话,赵桥和赵时明似乎都有话和对方说,又不知该谁先开口。没一会儿阿姨端上剥皮切好的芒果当餐后水果。
待到赵桥终于想好了要开口,赵时明那边临时来了工作上的事,留他一人坐在原地。同时周晟给他发来条消息,幸灾乐祸地问他有没有被赵时明训。
“他是我哥,自然不会把我怎么样。”赵时明是赵桥同父同母的兄长。兄弟俩年龄差得比较大,足有八岁。赵桥上小学的时候,赵时明已是身形颀长的少年,而赵桥升上高中,赵时明已远在海外攻读MBA。
一般来说这样的兄弟都不亲密,但他们例外。幼时赵父赵母常年不在家,赵时明自然就把赵桥当作自己的责任承担起来,处处亲力亲为地把赵桥抚育长大。最为令人记忆深刻是有一年,还是青葱少年的赵时明一脸老成地坐在一群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中,给上小学的赵桥开家长会。
因为形式上的不相似,不止一个人对他们兄弟的名字提出过疑问。赵时明肯定不会回答这么无聊的问题,倒是赵桥长大点,对自己是如何出生有所了解后,才让这群人的问题有了答案。
据赵夫人所说:赵桥出生前几天,还在预产期的她整夜睡不踏实,某天做了个梦,梦里是一道长桥,万顷碧波。她走过桥后便醒了,醒来发现羊水有异动,被连夜送进医院,经过长达十数小时的难产就是他的出生。
想起那个梦,赵夫人给他取名为赵桥。
他们兄弟二人的性格就像名字一般迥异:赵桥性情随和,看起来是极好相处的模样;而赵时明不苟言笑,为人严谨,有时都到了不通人情的地步。
自从几年前赵时明从他们父亲那继承了家业,便一心扑在工作上。眼见他就要在婚姻大事上让所有人焦急,这位梁莘梁小姐就适时地出现,将他于孤独终老的处境中拯救出来。
这一拍拖就是好多年,虽然长辈们焦心不已,但因为梁莘的事业心和赵时明的体贴,两人只是几年前订婚。直到去年年底梁莘终于有了抚育孩子的念头,这才顺势把婚事提上日程。
眼见赵时明的终身大事总算是定了下来,不止是他们父母心中宽慰,赵桥也像如释重负。
赵时明和梁莘前几天已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正式的婚礼还要在一个月后。
随着婚期的逼近,有些东西就愈发重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