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培养皿摔落,落到坚硬的地板之上。
破碎——裂纹开始绽放,在一刹那间显得异常华丽。
清脆的声音传了开来——尖锐刺耳。
但这房间内仅有的那个人,却未被此惊醒,仍沉浸于那恐惧幻想之中,无法自拔。
被隔离服紧紧包裹着的手臂正剧烈颤着,有些发黑的嘴唇一开一合,眼前隐隐开始发黑,酸腐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大脑短暂停止供血,抽搐了几下。
倒地声。
…………
他是一名生物研究员,工作于隶属国家的一所研究院,几十年间,虽说没什么大成就,但胜在平淡,安稳——至少不会发生像被核能炸成泥之类的事。
时间在无感中总是过得很快,他还在知天命之年便已光荣的退休了。
退休后,本着对工作的执拗,近花甲的他仍不肯放下他所忠心的细菌。
他早已没有了所谓的家室,除了研究也没有什么事能吸引到他,于是,他便用起国家分配给他的偏僻房屋,再次做起了他干了有数十年的老工作。
他有些闲钱,至少一辈子的饭食、水电、烟草钱是足够了。
实验器材之类的也没怎么费钱,除了一些特殊的,他都是用着从研究所淘汰下来的——他在不久前刚婉拒了研究院要给他更换设备的决定。
他无妻无裔,无父无母,也没什么认识的亲戚,留下足够的棺材本后剩下的钱也就回归社会了。
天才刚蒙蒙亮,老干部便已起了床,像往常一样开始了他无聊的日常——穿戴好隔离服——步入客厅——打开无氧室——先取出三天前所培育的厌氧细菌。
沉稳却无力的手熟练的取出培养皿,神情显得很是认真,生怕自己这个老家伙出了丝毫差错,产生失误。
一切都很成功,顺风顺水,完全按照教科书式的标准来,但当他看到结果时,深深皱了皱眉,并用冰冷的眼神扫过了那些他非常熟悉的旧器材们。
你们怎么就不会学习一下我这不服老的精神呢?!
这次又这么吞下了好好的一盘培养基,我如今都开始食欲不振了,你们怎么还越老越爱吃了?吃就算了,还把盘子留给我收拾,真是不可理喻!
从桌子上拿起他的记录本,记下了这第八次因器材而导致的失误。
记录时他突然想戒一段时间的烟,攒下来的烟钱用来购买一套新设备——他留下来够自己用的钱后,其他的早已捐给国家科研部。
反正他是不会要国家为自己配备的新设备,他可没那个脸,别人保护着自己还去索要他物。
撇开由开门不顺所引发的坏心情,将手中的本子放下,老干部将无氧室中所有的培养皿全部取出,他准备将其他细菌取出后再重新培育厌氧细菌。
……
布满着淡茧的手一松,握住的培养皿便摔落在地,发出一阵脆声,声音环绕在这间房间,但造成此结果的人却如同痴傻一般,被防菌服包裹着的手臂一直在剧烈地颤着,嘴角有病一般的不停抽动。
细菌…消失了?!
他将家中培养的所有细菌全部取出,一一查看——包括那些还未成气候的培养基。
但所有的细菌,所有的……都消失了!
一点,哪怕是一点也观测不到。这简直违背了他信仰的科学,这是在摧毁他的信仰!在毁灭他的人格!在灭杀人类的思想!
这是惨无人道的,灭绝人性的变态现象,简直无可理喻。
细菌在一夜间便微小到连电子显微镜都观察不到,这没有可能。他的显微镜可还是新的,定制的高档货,也没有发生过任何故障。
他相信科学,信仰科学,崇尚科学。但他热爱着的科学却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有人恶作剧将所有的细菌杀死,这没可能。第一,他睡眠质量不好,很容易被惊醒;第二,没人会闲的来针对一个无聊的糟老头——他可没有任何价值。
没有了细菌后所导致的后果,他很清楚。要知道,在人体中,细菌、真菌足足有两斤左右,对人体器官平衡起到的作用可想而知。
不过好在世界科研处在那个领域已经颇有建树,只要政策处理得当,会有人死,生态平衡会遭到破坏,但生物不会灭绝。
若是当初玩闹似的世界政府联合协会没有玩闹似的同意那个玩闹似的人所提出的玩闹似的计划的话,那全球生物不出十天半月,就都得“玩闹”去了。
可细菌为什么会消失,他不清除,其他微生物有没有出现这种状况,他也不清楚。不过,他清楚,他不想清楚这些。
介于无知与清晰的未知感最令人恐惧,老干部如今便处于这种情景。
脑内充斥着的茫然与恐惧,令他很快就晕厥在了地上。
片刻后,老干部挣扎的爬了起来,扒着桌子。
脑内很是胀痛,这种感觉令他根本无法思考。
突然,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冲冲的奔向他的卫星座机旁,拨通昔日院长的电话。这期间他连隔离服都忘了脱下。
很长时间过后,他被挂掉了电话,突然很想要去书房歇一会,朝着书房走去,不过走了几步便瘫坐在地上。
他对于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还是怀揣着崇高的爱的啊!
老干部不知从哪掏出一盒廉价烟,取下头罩,点燃,吸了起来,烟劲很大、很烈、很柴,正是他喜欢的。
……
研究人员不会以他们崇拜的科学开玩笑,院长知道这一点。即使那名科研人员吐字很不清晰,不过这不也代表了事情的紧急,对方连隔离面罩都忘了取下吗?
院长坐在躺椅上,等待着。
很快,一个神色慌张的主任被他等来了。
院长办公室又是一阵谈话声……
待人走后,院长想了想,开启了他的座机,打给比自己更高一级的人员。
……
据细菌消失到此已过去半日。已有平民发现这一现象。网络上已经出现了些小浪花,但波浪不是很大。
国家培养的“水军”可不是用来吹嘘的,只用一个它,便能抵挡千万炮轰,别说是些小浪花,就算是狂潮,他也能短暂的强行压下去,这就是人工智能的强大了。
“你说全球菌类消失是真的吗?”
事务院中一个人接着电话,平时面无表情的充满皱纹的脸此时竟是起了波澜。
他虽然对此早已有了耳闻,但他还是得问了这位他才能真正相信这件事情。
“据调查,确是如此。药剂已完全研究成功,预计开始批量生产,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事情你无需多言,做好你擅长的事就好,免得操劳过度,最近晚上感觉你挺憔悴的,你要是出问题了,以你的身价,我怕我赔不起。”
电话那一头发出一声轻笑。
“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就是个搞科研的。不过我要提醒你,我估计过了,若是是政策不变,顶多再七十年母球就不会再有人类生存的余地,到那时候没有一个合理的方案,全人类都要完!”
挂了电话。
“七八十年吗?就留给继承者去头疼吧!唉,老了,就是不当用了。”他想,脸上露出了他不常有的微笑。
“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啊。嗨…这次肯定要退位了,新格局要展开了呢……看来,政策也该软些了,太硬,会出问题啊。”
男人躺在椅上,闭着眼,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操纵着这个世界,从他那时不知为何失去理智的去同意那个替菌计划开始,仿佛那个东西从那时起就知晓了现在 。
叹了一口气,男人带着疲倦,进入新的恶梦中——他的精神状态最近不是很好,时常做一下诡异的梦 。
…………
在一家省级医院的一间隔离室中,一名面容苍白憔悴的年轻男子如同一坨肮脏的烂泥一般瘫软在病房的病床上。
等待着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治疗,之后迎接他的,将是各种形式的死亡……
厌学——逃学——辍学——流落社会——劣迹斑斑——违法犯罪。
这个过程他知道,也清楚一些人会进这条道儿。他没进这道儿,也很安稳,可他却有些羡慕其中的大部分人。
他们,都有亲人,就算进去了,不管真假,也有人痛哭,而他,只有父母双亡。
因此,他在高中时,便悲痛的辍了学,那时还不是很严,出去□□工,卖的小物件什么的,在年纪增长后,就转了正。
那时日子虽然不好,但也过的下去,偶尔几个朋友聚聚,倒也是快活。
但不幸,不知被哪一个混蛋给染上了结核。
虽然致命,可这病能治,就是花钱快。他有些积蓄,再借些这病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能是苦惯了,他不舍得花钱,去了家小私人医院,抗生素用了许多,但病情并没有什么好转,反而转化为了耐多药性结核。
去了大医院,治疗价格顿时飙升,他在这些年辛苦攒下的积蓄在一刹那间便清了个空,但近乎没有产生任何效果。
现在,他连廉价的饭食都吃不起。
不敢借任何贷款,今天将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治疗。
至于明天,他不敢想象明天。对他而言,死亡是一种离他很远又十分可怕的存在。
他最近正思索着,选择多样的死亡中的哪一种。即使怕,也要选择,他真的活不下去了。
如死灰般的目朝着穿戴隔离服的医生看去。
都是那些该死的富人……
持续的时间不长,他很快就收下了怨恨的心,因为他知道,这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只是该死的他自作自受罢了。
不要去羡慕人家过得有多好,抱怨自己的生活有多糟,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别人背后隐藏着多少泪水,人人都有故事。——这是他安慰自己常用的句子。
这些抱怨只是临死前的宣泄,多年的嫉妒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如果有轮回,有来世,他一定,一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