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晏回头来：“《离骚》？我不太记得, 他倒是常让我背什么《琵琶行》。我想想……我就记得个兮兮兮了。”</p>
柳静水便道：“帝高阳之苗裔兮, 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p>
他的嗓音低沉悦耳, 就像是泉水奔涌流出在山洞里留下的回响，既浑厚如山, 又温柔似水, 念起诗来抑扬顿挫煞是好听。可惜楚晏一句都听不懂, 当即轻声喊道：“停！”</p>
柳静水悻悻闭了嘴, 忍不住问了一句：“难道令尊喜欢听人背诗么？”</p>
楚晏想起自己小时候时不时就被紧那罗叫到面前背诗的情景, 嘴角又抽了一下：“是啊，还要挑着长的听，他自己又听不懂……所以我胡乱背他也发现不了。”</p>
说完他便继续去偷看自己父母了。</p>
紧那罗一连串邀功下来，也不见楚凤歌夸他一句, 但他自己还是很有兴致，继续道：“宫里的人都说他好看, 一大堆姑娘喜欢他呢。他也到年纪了，该去娶个神妃回来……你放心，我一定让他找个不会惹你烦心的来，我们回去给他找个合适的姑娘好不好？”</p>
楚晏登时倒抽一口凉气，掀起帘帐的手都抖了一下。提这个做什么, 难道要安排自己娶人了？</p>
还好楚凤歌没让楚晏担惊受怕太久，淡淡道：“这个你就别想了, 你儿子喜欢的人在中原。”</p>
紧那罗一怔, 脱口道：“哪个狐狸精勾引我儿子！”</p>
狐狸精？楚晏失声大笑, 又赶紧捂住嘴，没敢弄出太大声音，笑了一会儿笑够了，他歪头瞥柳静水一眼：“喏，狐狸精。”</p>
柳静水自己也被那声“狐狸精”惊了一下，心情复杂得很，又被楚晏调侃一句，更是哑口无言。</p>
“洛萨……他才来这中原几月！”紧那罗说完又觉不对，“我们也不过见了一面啊……也好，那么快，说明他真的很喜欢，不过还是不如我对你的喜欢。”</p>
紧那罗转念一想，更有几分兴奋道：“那就不用等回去了，中原姑娘也好……娶个像你这样的中原姑娘也不错。”</p>
楚凤歌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美梦：“不是姑娘。”</p>
“嗯？”紧那罗又愣住，“不行！”</p>
不是本族的人就算了，居然连个女人都不是？</p>
“我本是想着……他也长大了，该娶个神妃……若是他自己有喜欢的最好，也省事了。”紧那罗思忖道，“没关系了……男人就男人吧。不过我的儿子可不能让人欺负。是谁啊，阿凤你见过吗？”</p>
被他问到，楚凤歌才开了口：“今日一起救上来的那人。”</p>
一起救上来的那人……之前阻止自己杀段鹰的那小子？紧那罗皱眉：“不行！那人生得高大威猛的，洛萨肯定会被他欺负的，他就是喜欢男人也不能……我要带他回去，给他找个合适些的！”</p>
楚凤歌没理会他，只淡淡道：“他喜欢就好。”</p>
听她发话，紧那罗也立即改了口：“好吧，他喜欢就好。”</p>
柳静水只知道这位伯父是不会棒打鸳鸳了，心中大喜。楚晏倒是跟早就预料到一般，没什么反应。</p>
接着紧那罗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该接点什么话题，两个人又开始相对无言。</p>
又没什么话可说了……</p>
楚晏在帐篷里急得小声道：“你抱她呀！”</p>
可惜紧那罗实在是不争气，也没能感受到自己儿子的焦急。</p>
柴火被烧得劈啪作响，不大不小的声音一直响个不停，显得那两人之间更为静默。</p>
紧那罗忽地叹息一声，有些落寞地垂下眼眸，极轻极缓地道：“你走了十几年，我一直好好养着他，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所有人都得听他的，有什么好的我都先给他送去，他要什么我也都会给他。”</p>
他说的句句属实，楚晏过的日子，的确一直是要什么有什么，从未有过一点不如意，一切都与楚凤歌离开之前一样，甚至更加溺爱。</p>
身为人父，他给了楚晏极大的宠爱，让楚晏成了光艳动人的神之子。教中虽有人对楚晏身上流的那一半汉人的血颇有微词，可却无人敢违抗光明圣主之意，就算再介意他的生母是个汉人，面上也对他十分尊敬。所有人都必须敬他爱他，他所想的一切必能如愿。</p>
同穆尼说的一样，楚晏被人保护得极好，至今还是如赤子一般天真无邪。或者说，紧那罗并不想让楚晏被逼着长大，他想永远能够看到楚晏身上的纯粹，还有那与楚凤歌一般的笑颜。</p>
柳静水见楚晏似乎被触动，也不禁心中感慨了几句。被人从小宠到大，怪不得……骄纵任性都那么理所当然，让人完全拒绝不了，合该他天生就该被人捧在手掌心里爱的。</p>
那边紧那罗说着说着，声音却小了下去：“可是他跟我要妈妈的时候……我什么也给不了他。”</p>
楚凤歌瞳孔收紧，猛地转过头去。</p>
他依旧小声说着：“我去哪里给他找妈妈？他的妈妈跑了，我根本找不到。阿凤……你怎么那么狠心呢……”</p>
楚凤歌嘴唇微微颤了颤，凝视着他。</p>
他忽地笑了，轻轻拉住楚凤歌的手，用极软的语调哄道：“洛萨的妈妈，跟我回去好不好？”</p>
他说得真诚，楚凤歌眸光闪动，却抿紧了嘴唇，看着他一句话也没说。</p>
沉默又一次笼罩了两人，这沉默之后是什么，谁也不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