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的柏油马路上，一辆老旧的大巴晃晃荡荡地驶着，午后阳光豪不吝啬地穿透车窗，林璎摘下耳机，失神的双眼看向窗外，浮光掠影间，红色的大字闯入眼帘，“共建美好乡村……”

耳机里两人推理争论的声音还没结束，林璎收回目光，停下正播放的广播剧，摁下备忘录里的一串数字。

“……爷爷，我准备到了，进县城了。”

一阵惊喜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嗯嗯，好！好！那个谁，你青青姐的妈妈，就你姑骑电动出去汽车站了，你看到她了吗？”

林璎一时无语，老人家的听力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刚到县城！！……算了，我知道了知道了我看一看，拜拜。”怕吵到车里的其他人，林璎只能按耐着自己的大嗓门，顺着爷爷的话答应，挂了电话。

“呼……”林璎长叹一口气，“这就到了啊……”

车子继续晃晃悠悠到站台，才不堪重负般把人货全部卸下。林璎一时适应不了耀眼的光芒，拿手挡在眼睛上，眯缝着眼向站外望去。突然，有一个胖胖的穿白衣服的女人冲她挥了挥手——她就是青青妈了吧？林璎眯缝着眼大概扫了眼，身形倒是没怎么变。

林璎也冲她挥挥手，扶了扶单肩背着的包，加快步伐向她走去。

越来越近了，那女人的脸部轮廓也逐渐清晰，齐耳短发，椭圆长脸，上扬的嘴唇，恩？戴眼镜了，看起来好像比自己老妈还年轻些。

那女人突然起脚跨上电动车，向她驶来：“走那么慢，上来，走了。”

林璎摸了摸鼻梁，不好意思地道了声“姑姑。”一面利落地上座。

刚拐出站就是一个红灯，青青妈，马燕燕受不得这样的沉默，自己和丈夫忧心了几年的孩子终是见着了，该聊聊吧？

“璎啊，怎么这么晚才到啊？在哪塞了？”

“哦……市里头，跟以前一样，活生生多坐了三个小时!”林璎看着依旧熟悉的道路，差点沉在自己的心思里，错过了这问话。

“累了吧！爷爷奶奶已经做上菜了，就等你了。”马燕燕启动了车，尾音被呼呼风声掩盖，但林璎已经get到了她的点，又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

“恩。唉，早上起太晚了，才买了十点半的票，没想到三点多才到。”

“怎么突然想回来了？”马燕燕怕她听不到，提高了音量。

“奶奶之前打电话给我，说想让我回来看看，刚好国庆有时间。”林璎想起这个，不由得心头一涩。

四年了，奶奶终于主动拨来了电话。要不是那时林璎正好在宿舍看书，差点就接不到这静了音的来电。

“……是林璎吗”电话那头的声音苍老又有点熟悉，林璎满脸疑惑，她什么时候认识这么老的人了？

“是奶奶啊！”

林璎手一抖，手机差点滑了下来。

一时语塞。

那头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接着开口。

“奶奶就是有点想你了，你……能回来吗？”

老人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的提问一下戳中了林璎心里柔软之处，她受不了这样的语气。脑海里被奶奶抱在怀里的各种场景猝不及防的涌现，默片似的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她傻傻地天真的笑。

泪，一下子就滴落桌面。

顾不上隔壁坐着的谢溪晓询问的眼神，林璎拿着手机走出宿舍，站在走廊，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

“我……看看吧。有什么事吗？”林璎静下来想想，对奶奶的突然联系不免疑惑。就是想，这么多年不都过了。

“真的没事……”

午睡的铃声适时响起，林璎如释重负地说了声学校要午休了拜拜，结束了这次突兀的对话。

林璎趴在床上，看着摊开在枕上的英语书，越背词儿越不得劲，之前看得各种无脑总裁文情节从脑子里蹦出来。像这样的突然来电，多半都是家里出事了。翻过身再想，出事了老爸怎么可能不跟她说。这么想着，英语书上的词她是更看不下去了。

“睡觉睡觉，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璎躺下没多久，还是觉得不对头，翻出手机，给老爸发了条微信。

“老爸，我有点想回老家看看。”

唉，连跟老爸最近的聊天信息都是上个月了。

心情有一点微妙。

等了会还是没看到回复一撇右上角，惊了，13:35了！林璎赶紧扯过被子睡下。这一睡，就把这事抛到脑后去了。

林璎和谢溪晓两点准时并排涌入回教学楼的人潮。林璎拿着个苹果啃，听谢溪晓嘴不停地安利她新看的脆皮鸭文学的同时做一个优秀的捧哏，适时发问惊叹一起土拨鼠尖叫。气氛正热烈之时，谢溪晓却突然发问。

“你中午，在宿舍，怎么了？”

说完谢溪晓不自然地看了林璎一眼，她从未在林璎脸上看到过那样的阴郁，即便只是一闪而过。

林璎咬苹果的牙顿了顿—她竟然把这差事忘了！

一想起来，瞬间愁绪弥漫，林璎狠狠地咬下这口苹果，含着果肉含糊不清地回答“你也知道我家……我奶奶今天中午突然打电话来，问我想不想回去，我满脑子震惊.jpg根本无法思考就只拖着没回答。”

谢溪晓沉默

“你说，我要不要回去？我爷还国庆生日。”林璎邹起眉头，眼神飘忽，却依旧不忘啃苹果。

最怕空气突然凝静。

不，至少还有啃苹果的咔擦声

林璎这么想着，又咬了一大口。

两人的教室在最高层，八楼，往上爬，人流逐渐分散，谢溪晓趁机握上了林璎的手。林璎的手很大，可能随她168的身高，即便谢溪晓比她还高半个头但依旧不能完全包住她的手，谢溪晓只能用拇指在林璎手背上摩挲。

这样或许能给她点安慰？

谢溪晓想着，不禁握的更紧了些。

“所以——？”

从手背一直传到心底的暖意，让林璎不自知地回握住谢溪晓的手。

“媳妇你手真好摸。”谢溪晓感叹于林璎的手滑溜溜的触感，不禁加快了撸手的速度，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你滚蛋，老子卖身收钱，一次一百。”。林璎把手猛地抽出来。

好不容易营造的悲凉气氛瞬间崩坏。

我的四十米大刀呢？？？林璎咬牙切齿地想。

“去吧，好歹是，老人家亲自打的电话。”谢溪晓知道再逗下去得出事，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后，忍不住又把林璎的手抓回来，来回撸着 ，“熟客就别收钱了，当福利吧……你之前不也后悔就这样跟老家的几个优质姑姑还叔叔啥的断了联系吗，就当回去续个摊。”

“续摊是这么用的吗！！”手是拿回无望了，林璎放弃了，“谢了啊，改天请你宵夜，我再想想吧。”

再想想，再想想，想着想着，就已经到了爷爷奶奶家门口。

奶奶就站在门口等着。

她瘦了，林璎心里一抽，差点抽到泪点。

老人家怎么会越来越瘦呢，看外婆这几年就一直都是胖胖的，看起来就很舒服。现在奶奶连裤管都是空荡荡的。裤管里头藏着的怕是竹竿，轻轻一弯就会断的那种。

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

电动车顺着驶进了铁门——铁门的后头，是一排自建楼，一家一栋，一楼基本拿来堆杂物。马燕燕让林璎下车，把车推进了一楼的屋子。林璎还没站稳，奶奶就已经走上来一把抱住她。

“终于回来了，坐车辛苦了。”奶奶的话很平常，但还是让林璎觉得有一丝奇怪，毕竟是生疏了吧，这么多年没见，这么想着她也压下那一丝念头。

“没事。”

奶奶松开了手，摸摸林璎的头“上去吧，坐下休息会儿。很快就开饭了。”

说完，奶奶扭头冲着走廊那头喊到“林雨姮！宇航！上楼，你们姐姐回来了！”

走廊对面正打闹的两个小孩子，应了声，扔下手头的玩具哒哒哒就跑到奶奶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