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他想起来那把匕首到底在哪里见过, 艾萨克似乎终于察觉到了什么, 回过头来了。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穿过濛濛的薄雾, 径直对上伊莱的目光。伊莱紧紧地握住手里的枪,低声道:“别动。”
艾萨克的视线落在了他脸上的青斑上, 眼中浮现起一些迷茫,似乎在刹那间分不清幻境和真实。他朝着伊莱的方向走了两步,哑声道:“伊莱?”
伊莱的手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 往后退了半步:“站住。”
艾萨克停住了,眼里的迷茫逐渐褪去, 脸上的表情慢慢凝固,眉间皱起了深深的沟。
“龙母死了。”伊莱说。
无言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彼此都是世间最后的亲人的两人, 一人举着枪, 一人凝成了一座冰冷的雕塑。
伊莱的左胸口开始抽痛,过于复杂的情绪在心脏里面膨胀, 挤压着本就不多的空间。他的嘴唇用力地抿起,浅蓝色的眼睛大睁着, 像是要报复什么一样,咬牙又重复了一遍:“龙母死了。”
艾萨克总有有了一点反应, 仿佛从漫长里的梦里醒来,颤动的焦距聚集在了黑漆漆的枪口, 五官被植物发出来荧光映着, 好像一张僵硬的面具。
“怎么死的?”他轻声问。
“你派去的人用生物枪瞄准了它, 把它融成了一滩没有组织的液体。”伊莱的声带不停地发紧, “死亡的过程很短,痛苦……大约是有的。”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咽下去的艾薇草汁还在胃里滚动,伊莱咳嗽了几声,换下了酸痛的右手,有些勉强地用左手举着枪。
艾萨克微微低下了头,表情是一大片无力的空白。
他向来不擅长处理自己的感情,大部分时候那些东西都非常稀薄,只有在涉及到龙母和伊莱的时候才会有一些波动。就好像此刻,他刚刚经历了一场漫长的祷告,过于突然的坏消息猛地打断了他的理智,让他陷入了短暂的混乱。
龙母死了。
但他却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举着巧克力冰淇淋的小伊莱,在他办公室里放了十几年的照片在他的脑中完整的复活,他记起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时候的伊莱刚刚痊愈,正犯着感冒,他没有经受住他的哀求,给他买了一个小小的冰淇淋。
龙母死了,伊莱都知道了。
看不见的冷水灌进了他的胃里,胃部开始了漫长的痉挛。
也许是一个错误。他想。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但是他望着伊莱举着的黑漆漆的枪口,最后的理智提醒他事实是什么——他唯一还在乎的那个人正在用枪指着他,因为就在不久前,他妄想着一个独占所有美好事物的美梦,以最自私的方式伤害了世界上最信任他的人。
这是伊莱的报复。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的痉挛奇迹般的缓和了。
“你都想起来了?”艾萨克问。
“一部分吧。”
十几年的计划付之东流,艾萨克却什么表现都没有,低头沉默地盯着地上莹莹的绿草,然后安静地朝着伊莱的方向走了过去。
伊莱明明是举着枪的那一个,却开始不断地往后退。他十几岁的时候接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即使如今已经病入膏肓,如何扣动扳机、如何将子弹送进眼前人的心脏他都还一清二楚着。但艾萨克的每一次靠近都让他情不自禁的后退,仿佛要努力避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他退到了山崖的边缘,而艾萨克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手,稳稳地握住了他颤抖的手,将枪口抵在了自己最致命的地方。
伊莱的呼吸有些急促,浅蓝色的眼睛慢慢被愤怒、失望和痛苦充满,他盯着眼前这张已经开始长出细小皱纹的脸,道:“你没有做选择的资格,这个选择应该由我决定。”
这句话击中了艾萨克混乱的心脏。
他缓慢地吸了一口气,空白的表情开始缓和,永远都紧绷着的肩膀松懈下来,冲着伊莱露出了一个温柔又无奈的浅笑。
他松开了握着伊莱的手,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你说得对。对不起,伊莱。”他说。“对不起。”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伊莱的鼻腔发酸,巨大的失落让他片刻之间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个人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是父亲去世之后陪伴他的成长近十年的人,而此刻他却举着枪,手里握着一个荒唐的裁决权。
“我叫了你几十年的叔叔,”伊莱的声音有些发抖,“哪怕只是几个短暂的念头也行,你有把我当做过亲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