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梁栋走出沈府大门时,抬头一看,只见天边孤月一弦,无星也无云,心想,今夜你也和栋一样,孤身只影,无伴无侣么?
凉凉的夜风吹过来,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不再只沉浸于儿女情长。
沈家庶女算计月儿在前,被月儿反将一军。说到底,是她们理亏,扰了法华寺的清静。然后下一刻,精心算计者便遭陷害,失了清白。
但是,为什么会将栋和梁逸文也牵扯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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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梁逸文就携带着礼物前往法华寺。彼时,谢安歌刚刚用过早餐。
早起的头陀和行者们,打着铁板儿或木鱼,沿街报晓,那一声声吆喝伴着雄鸡高鸣,走街串巷,飞入千家万户。
当梁逸文被小沙弥引着去见方丈时,他走入朴素的、寂静的院落,只见高大的茶树葱葱郁郁,枝繁叶茂,树底下的僧人手持经书,眉目低垂,正看得入神。
梁逸文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幅构思精巧的绝世画卷,僧人、树、书,合在一起显得那样的和谐自然。
只是,再高超的画家也难以描摹出那出尘的意蕴,与那仿佛就在鼻尖下的书香味。
小沙弥走到僧人身旁,低语几声。
喉咙滚了几滚,梁逸文感受到了罕见的紧张,手脚都僵硬起来。天知道,哪怕他去觐见父皇也没有这样患得患失的。
小沙弥说完后,便在谢安歌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谢安歌放下经书,微微抬头,眉眼也跟着抬高,露出了线条分明的五官。
梁逸文几乎屏住了呼吸,这也太年轻了吧!
完全不像是长辈,说是他的同辈也绝不会有人怀疑的。
不过一看到这张脸,梁逸文就一点也不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了,尤其是那双仿佛是工笔勾勒的凤眼,眼型细长,眼尾上扬,黑白分明,如展翅的凤,威严而美丽,跟南梁皇室中的人是一模一样的。
谢安歌看着这个拘谨得几乎同手同脚的年轻人,不由失笑,一拂袖子,“施主,请坐。”
空荡荡的树下多了一个蒲团、一张矮几,矮几上有一壶清茶、两只茶杯。
不过在梁逸文看来,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在那里的。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幻术。
梁逸文在蒲团上坐下,接过盛着清茶的杯子,一个豪饮。
“啊……嘶嘶……烫……”
谢安歌: “……”这么渴的吗?
谢安歌看他这幅样子,只好倒了一杯凉水,往里面放了一颗碧绿的药丸,药丸融化后把杯子递给他。
梁逸文咕嘟咕嘟地喝完了这杯水,只觉得一阵阵的凉意从口腔往外扩散,那种烫伤的痛感很快就消失无踪。
他很惊奇地感受着,“咦?好了?这么快?”
经过这一场乌龙之后,二人之间那陌生的气氛倒是消退了许多。
梁逸文道歉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谢安歌这些年的英勇经历,比如如何杀敌,如何救人之类的。
尽管谢安歌的形象并不符合他的想象——威严赫赫的脸庞,高壮的身材,豪气干云的性格,但这并不妨碍一个年轻人充分发挥他的想象力。
谢安歌表面看起来甚至是有点清秀的,极像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当然他并不是。
但他也不可能撩起僧袍,给这傻狍子看他的八块腹肌啊!
谢安歌深深地郁闷了。
而且,在他看来,梁逸文的问题并不够妥当。
既然谢安歌救过人,那就意味着有人遇到了生命危险。谢安歌从来不觉得,这种关系到生命的事故,是能拿出来炫耀的。
每一条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
可能,梁逸文并没有坏心。他只是一个略带莽撞的年轻人,还不懂得体谅他人的痛苦,好奇心发作而已,也实在称不上是坏。
但谢安歌本人并不打算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而把他人的悲惨遭遇当作谈资。
看在他没有恶意的份上,谢安歌挑挑拣拣地说了些不那么惊悚的内容,打发了傻狍子旺盛的求知欲,然后就毫不留情地逐客了。
如果梁逸文对旅程中的美景和快乐更感兴趣的话,谢安歌想他会更加乐意分享这些美好经历的。
对此一无所觉的梁逸文傻乐着,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前脚梁逸文刚走,后脚传话的小沙弥又来了。
“方丈,刚刚一位一直昏迷不醒的女施主被送到咱们庙里,擅医道的大师父们都瞧过了,但是看不出问题,特意让小僧来请方丈走一趟。”
谢安歌叹口气,一拂袖子,收起树底下的物品,便往禅房去了。
远远的,还没有踏入禅房,谢安歌就看到了一屋子的大和尚,都是法华寺里的医科圣手。
他们的神情不算紧张,只是有些疑惑。
“不对啊,从脉象上来看,这不就是睡着了吗?”
“阿弥陀佛,师兄,没有哪个人能睡上七天七夜的,不吃不喝还没死的。”
“谁说没人?方丈肯定能。”
“问题是,方丈是佛子,而我等是凡人。”
“……”
说实话,论起医术,谢安歌绝不是庙里水平最高的。
但偏偏他修为高,神识强,能直接看清一个人的病灶,这是比起把脉要便利和清晰得多的诊治手段,因而也能很快对症下药,并且往往能收到奇效——再不济他还能用法术。
而对于古代的中医大夫来说,看病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判断病人病情,神医扁鹊还特意总结出了望闻问切这四种诊病方式,可见这一步的重要性。
作为有外挂的男人,谢安歌直接跳过了第一步,久而久之,他的医术就变得超然起来,不是大和尚们不能解决的疑难杂症,很少会送到他面前来。
“见过方丈。”大和尚们齐声道。
谢安歌点点头,视线扫过长榻,只见上面躺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弯弯的柳叶眉,柔和的面部曲线,看起来柔软而多情,但她那鼻子上奇特的驼峰,抿成直线的嘴唇,又在昭示着这是一个极为有主见的女子。
无疑,她是美的,即使面色苍白仍不掩其姝色。
守在塌前的男子英俊极了,担忧而深情地看着沉睡不醒的女子,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别人。
他的形象是极为狼狈的,胡子拉碴,有着苦旅过后的一身风尘,但这并没有让他的魅力减色,反而弱化了他在样貌上的攻击性,使得他像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一般,落拓而忧郁,却更加接近人间了。
大和尚们的问好声惊醒了这个男子,他看到谢安歌的一瞬间是有些犹豫的——这个人真的靠谱吗?
不过一刹那,快得别人还没看清楚,他就收敛了不敬的态度,只看了谢安歌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女子,仿佛怎样看都不够。
背对众人,郑少华神情疲惫,声音沙哑地道:“这是我的妻子——刘予玫,她从七天前起,就开始无缘无故地昏睡,至今未曾醒来。我听闻法华寺的大师医术精湛,故而前来求救。”
“若是我的妻子能够安然无恙,我愿将一半的家财作香油钱,献与佛祖,还望大师们能尽力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