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枢也无法再说什么,只觉得心头为之一振,好似拨云见日一般。
金蝉子一面笑,一双眼端详着灵枢的神情,问道:“观天君气色,好像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如说与贫僧,贫僧不才,也许能相助一二。”
一言正中所想,灵枢并非扭捏之人,向金蝉子直承道:“如司命所言,我等神仙佛陀,既已超凡入圣,难免体察不了凡间人事。本君只是疑惑,譬如投身在凡间的人,何谓一生平安喜乐?”
此问实在意料之外,金蝉子仔细思了片刻,方才作答:“得度成圣之前,贫僧尝读百家杂,访苦难者无数,于是有论为证:若为男子,那便是求的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若是姑娘家,大约是在家享父母娇宠,出嫁遇如花美眷,晚年得儿孙绕膝。”
灵枢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于是深以金蝉子之言为然。不但一一记下,还依次盘算起来,揣度道:“难怪小绛珠总是难过,她不仅丧母,还少失父亲关怀,看来头一件就是要先下手保全林父,再带她远离贾府,三则保重好凡身。至于出嫁之事……”
披红的少女在眼前一闪而逝,灵枢不禁蹙起额,哪里还想得下去,冷哼道:“这等凡俗男子,还不见得能入小绛珠的眼,再说罢。”
在人间的小黛玉怎会知道,在天君计定之下,她的还泪之途注定渺茫,人生轨迹至此拐一巨弯儿。
回到大雄宝殿,众神依然在听法。司命一启眼,看他淡定的坐下,因问去了何处。灵枢也不打算瞒他,把如何遇见金蝉子说与,连自己的打算一并挑明了。
听完首尾,司命星君素昔深知灵枢一旦做了决定,是绝对不会回头的,故而有些头疼:“我劝你也是枉然,就不费这个口舌了。只是你要分清楚,究竟是不论使任何手段,都真心要维护绛珠呢,还是贾敏的死你无可奈何,在小姑娘面前失了约,所以一直耿耿于怀。”
没有半分的迟疑,只见他一脸平静,言辞却坚定异常:“我只后悔先前想得太简,为天庭规条所束缚,任她草率入了贾府。若不从根源去改,纵然看顾,也难以长久。”
相识千百年来,把他寡冷的样儿都看惯了,这一刻好像玉雕的人才有了生气,司命心一软,只问:“你打算怎么做?”
灵枢转眸向四周一扫,地藏菩萨果然在台上敬陪末座,心生一计:“择日不如撞日,我去一趟地府。”
司命听弦而知意,难得正色的颔首,附耳添了一句:“只需增删几笔,不必勾了生死簿上,否则动静闹得太大,反不利于后续之事。”
说完,只见他摇身一变,徐徐化作了灵枢的模样,却挂着不相符的盛笑:“你速去速回,我在这儿遮饰一会儿,在南天门见。”
须臾来到幽冥界,灵枢板着脸走进森罗殿,唬得一众鬼卒垂手观鼻,全贴着墙根儿立定。那判官闻报,引着牛头马面鬼迎接出来,陪笑说:“恭迎上仙。”
灵枢也不多话,令众鬼越发战战兢兢,连十殿阎王也不敢怠慢,俱一齐整衣来见,忙延他入主位坐了,躬身揖道:“上仙如何有雅兴,往阴司之地来?”
见他略有一份轻悒,应道:“今日盂兰盆法会,本君听如来教主讲众生轮回,遂想起上一回来打听的林贾氏,不知现在投身去了何地。”
这来由着实可疑,几人对望了一眼,均不知该如何作答。幸得秦广王处世圆融,只道仙君有慈悲心肠,即命掌案的判官取出文簿来查。
判官依言捧出了人属类的簿子,逐一查看,不久方找到了贾敏的名字,注着今生寿数、与何人婚配和来生投身之所。
灵枢接过薄子一边亲阅,一边慨叹,秦广王等少不得附和。
正说话之间,似有荷花的气味透入,浓香扑鼻,十殿阎王还不及觉察,合宫的鬼卒已经一个接一个身软合眼,倒头盹睡,最后连他们十人也失了清醒,鼾声如雷。
看着躺了一地的鬼差,灵枢罕见的喃喃自语:“早知这睡火莲好用,应该叫司空在池子里多种些。”
在案上摊开生死簿,找到了林海的名字,写着巡盐御史,该寿五十五岁,猝亡。灵枢执笔饱蘸了浓墨,将寿数抹改了一回,替林海平白添了二十年的阳寿。
既已办妥,灵枢不再耽搁,念了声咒语,对地下众鬼吹一口仙气,自己则如烟似雾的散去了。
那十殿阎王渐渐苏醒,揉眼的揉眼,哈欠的哈欠,可环顾大殿内外一遍,不但样样齐全,件件完整,生死簿也在案上纹丝不动,不由暗道奇怪,一点都回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