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掌灯时分,黛玉都在慢慢上色,万分经心。才搁下笔,紫鹃走来道:“姑娘劳碌一天了,喝碗茶罢?我把笔砚都收起来。”
黛玉转了转脖子,确实酸乏了,便说:“我略歪歪,你们自己去罢。”说着,自己走到里间床上歪着枕,闭目一会儿养神。
正值朦胧之际,额上忽然传来冰凉之感,黛玉随手一把撩开,嘟着嘴抱怨说:“好容易有些睡意,不长眼呢?”
说完也不见动静,黛玉仍旧倒在炕上,往里翻身,只听有细微之声,似乎屋内有人。
黛玉犹是迷迷瞪瞪的,见案前有一人长身玉立,身上有华光流转,立即弹坐起来,喜之不尽的说:“天君来了,怎么不叫我?”
灵枢在桌上似是一托,那画轴便自己浮在空中,看得黛玉愣住了,听他问道:“你画的人是我?”
黛玉把手往画中一指,嘲笑他:“你瞧,这人虽冷着脸,但有仙风道骨的样子,眉心还有一点痣,不是天君是谁?”
不知想起什么,便笑道:“我刚上完色,白天才勾了线条,他们就都说你生得极好,品貌超脱尘俗,正该是个神仙。”
灵枢不知缘故,就问:“他们是贾府里的这群凡人?”
黛玉颌首,又拿他打趣儿:“我曾看过有年头的神异志怪上说,仙人都有变化的神通,男女老少,无所不能。所以有一句话请教天君:这是你的原貌,还是变出来骗我的?”一面说,一面自笑。
“我的本相即是如此。”灵枢起初一本正经的驳了,再侧着头想了一想,反问她:“那你呢,也觉得我生得好?”
他问话时,神情百般认真,全无平日里的冷淡,在红艳艳的烛火一映之下,越发衬得眉清目秀,秀色夺人。
尚美之道,千古之风。小姑娘不过七岁,难免一时为皮相所惑,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拐弯抹角的嘟囔了一句:“我也是凡夫俗子哪。”
不料,遇上个实心眼儿的天君,且正言厉色的说:“你与他们不同,你本不是凡夫俗子,而是天上绛珠草托身的仙子。”
黛玉随即白了灵枢一眼,忙说:“那我现在想得也与凡人无异。”因方才的话也是冲口而出,此时回想,觉得太直些,腮上由不得添了桃花色。
灵枢着实不解其意,一瞬不动的望向黛玉,那眼光亮烁烁的,好似琉璃珠子一般净纯无暇,真叫人不敢亵渎分毫。
黛玉心里干噎,口里说不出来,便赌气背过身去,道:“你听不懂才好呢!”
灵枢依旧没解过来这话,不过看见黛玉这般模样,还以为是自己出言冒失了,遂讪讪的追问:“真的生我气了?”
连问了两遍,黛玉就不理他,也再无可讲的。灵枢不放心,正走近看时,只见黛玉却猛地转过脸,冲他抿嘴儿一笑,娇俏道:“算了,我的肚量大些罢,谁让你是个呆子呢。”
一会儿嗔,一会儿笑,闹得灵枢愈加摸不着头脑,唯有暗自叹了口气。
他总觉得小姑娘慢慢的长大,越来越不好捉摸了,这凡人的七情六欲竟比修行还繁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