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不解灵枢提起黛玉的用意,只得据实相告:“谢陛下惦念,臣下不放心女儿一人在家,这次带了乳母和丫鬟,接着女儿一起来了。”
皇帝一发的兴兴头头,赶忙着人去踏看请来,又叮咛:“千万别惊着了林大人的千金。”
那内侍去后,献上一通精美的茶果,天子亲自让灵枢了一回,笑道:“道长尝尝这茶如何?”
灵枢掀开茶盖,一缕带着茶香的白雾钻入鼻息,说:“此乃雨后龙井,采集最嫩的叶片所制,茶汤澄澈,香味清芬,不饮便知是好茶。”
皇帝搁下茶碗,乐的眉开眼笑:“朕原想考考你,没想到道长不饮就知好歹,眼光实在厉害!”
闻言,灵枢方才低头吃茶,恰好掩过了脸上的轻蔑:你一介凡人,即使贵为至尊,只凭如此多疑的心思,将来也难得善终。
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见宫娥领着一位姑娘进来。皇帝好生的打量,见女童与林海的轮廓相近,知是小林氏无疑了,温和的说:“快领上来,让朕见一见这孩子。”
心知这一室人的身份,黛玉愈加的留心举止,紧紧的攥着手,脸庞上极力的持着泰然的风度,姿态万芳的行礼:“臣女林氏,祷祝陛下万福金安。”
小小的玉人跪倒在地,似一支纤秀而柔丽的芝兰,与九公主相近的年纪,仪态却娴静一如姣花照水,让人不住的心生怜惜。
皇帝忙唤她起身,忍不住的点头笑叹:“道长所言非虚。如海的这位千金,尽管年纪不大,却生得亭亭玉立,是个有福气的好孩子。”
当今金口说有福气,那还不是天大的福分?
于是,众人忙不迭的满口恭维起来,左一个“天仙似的小姑娘”,右一个“果有其父之风”,夸得黛玉颇有些难为情。
皇帝把玩着左腕上的彩雉香念珠,留意着底下人的表情,指甲缓慢的拨开最后一粒念珠,笑着向黛玉招手:“来,朕有一枚铜镜是你父亲献上的,制作得十分新奇。刚刚这些叔伯们都照过了,你也来照着玩。”
林海心中一硌,连身形都微微一晃,勉力得维持住,恨道:圣上难道连一个小女孩也不放过,还要试探?
黛玉看了看铜镜,眼中透着茫然,又匆匆瞥过灵枢一眼,见他神情柔和的微笑,所有的紧张都泯然不见了,小心翼翼的举起镜子一照,众人皆屏息望去——
虽是相同的面貌神情,镜中的少女更加仙气飘逸,周身还笼着一层淡粉的辉光,似乎穿透了镜子,还有丝丝袅袅的花香袭来,馥郁芬芳。
这下,皇帝不信也不行了,喜得赞赏不已:“朕今日着实高兴,不但得了一件乾坤宝物,还见着一位花神托身的小仙女,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实在天佑吾朝!”
说着,就把手里的彩雉珠串褪了下来,笼在黛玉的腕子上,对她和蔼一笑:“来人,赐小林氏玛瑙枕一个,香玉如意一柄,金兽头一顶,珊瑚坠子四角,檀柄宫扇若干……”
林海带着黛玉谢完恩赏,皇帝仍旧一心兴头,赐宴众臣于玄武湖的御舟上,一面品尝江南佳肴,一面欣赏湖光秋色,令人心旷神怡。
六王知道合了天子的心,接连数日都打发林海和灵枢过来,连黛玉也一起陪王伴驾。灵枢一个清冷的仙君,何尝耐烦这等场面,应了一两次便推故不去,皇帝反赞他淡泊名利的品格。
这么过了七日,御驾终于要启程回銮,林海和黛玉送别天子之际,又得了好些珠贝金玉,不在价值几何,全在天子圣恩而已。连六王亦对父女二人亲近非常,随称起了林海的表字,取笑说:“此番幸好有你,哄得父皇颠颠儿高兴,也免了咱们的惶恐,这份情谊本王记下了。”
“……”林海也不知如何作答,只好一径赔笑。
等林海打点了回扬的车马,三人一同坐在车内,谈讲起江宁一路的见闻,林海对灵枢早就五体投地,笑叹:“他们都以为是我的主意,哪里知道是道长的神通?竟能化腐朽为神奇,真弄出一面神镜来,陛下正爱不释手呢。”
想了想,因问灵枢道:“难道此镜真的如此神奇,能辨忠良邪佞?真是这样,陛下倒是可以放宽心了。”
灵枢微闭双眼,只顾靠在一旁小憩:“此镜是否神奇,端看在谁手里罢了。在贫道的手里,自然能乾坤朗朗,至于在那老皇帝手上——”
只听他冷声哼笑:“不过就是一面女子用的俗物罢了,还妄想靠它治朝?可笑之极。”
黛玉托着腮,一双眸子透着顽皮的神采,咯咯的轻笑:“这么说来,那我不要学剑法啦,跟师父学道家造宝倒好了,还能得陛下的青睐,说不定以后弄个官儿当当。”
林海听了,由不得哈哈一笑:“玉儿真是鬼灵精,有为父的风范。”
灵枢却瞅了这对父女两眼,一本正经的应答:“好,那从今日就开始学起,先从《道德经开始学,跟着为师念: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
黛玉居然真的跟着念起来:“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
马车伴着欢声稚语,在官道上一路扬尘飞驰,载着两大一小三个人,好似正往远处一轮火红的夕阳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