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就把之前的事挑了些告诉他,只把自己化作小道童偷溜出去等隐瞒了。林海听完首尾,拈须沉吟了半晌,才道:“这事有些古怪。七凤楼本是之前圣上叫太子督造的,太子却以扰民生息为由给辞了,当时还闹得父子僵持了一阵,何故现在由三王来办理,而且也没听说过呀。”
灵枢在厅上坐着,聆听他们父女一言一语,反而是旁观者清:“听三王说话支吾,猜想不是奉的皇命,而是他们几人私下之举,偷偷造了这座七凤楼,好削了太子颜面。”
林海不禁瞅了灵枢一眼,当下颔首一笑,忖道:“老夫盛年高中探花,自负聪明机便一世,不想却逊了灵枢道长一筹。他相貌堂堂,品行端正,纵使不是为官作宦的,也好过那些轻薄的纨绔子弟。可惜是个方外高人,要是年轻个几岁,或许——”或许什么,他却没再往下深想了。
黛玉也深以为然,方记起万寿宴上匆匆一瞥,太子与六王的风仪高下立判,转念想到父亲年事已高,早晚会有新主易位更迭之事。她尽管为一介闺阁稚女,这些年尝随着灵枢在外见识,胸襟已今时不同往日,贾府中的一干井底之蛙更不能与之相比,难免的惴惴不安。
自古以来,兔死狗烹的事不胜枚举,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如果真有这么一日,林家该如何抉择?黛玉心有所虑,却自知僭越,万万不敢问林海。
等大雨初歇,郊外一代的百姓向山顶眺望,再也没见过一次白烟冲顶的奇景,加之王府私下所散布的流言,十停中倒有五六停的人不信了,还有一两成的人半信半疑,之前嚷着要官家重建寺庙、另塑佛像的人也缄口不提了,对散花寺的笃信,竟犹如大雨击打土堆一般,一下子就土崩瓦解。
喧腾了数日的王府,总算归于了平静。那忠王爷因先前答应了灵枢的原故,再者也乐得息事宁人,以免在此关键的时候被兰台御史弹劾,且出了些银子另给流民安置,暂且解了燃眉之急,黛玉也不由舒展开了眉头。
不过,黛玉原以为百姓迷信,不成想只为一件祈雨就转了心思。不仅如此,王府中散布时特地提了乃国师作法所示,当日是为了万一有错可以撇清,却成了无心插柳之举,令灵枢的国师声望在百姓中流传开来,居然有人带头提议不修散花寺,要为灵枢道长建一座寺庙,再塑一金身。
消息传到黛玉的耳朵里,在可叹可笑之余,她未尝觉得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譬如那道家的三清、佛家的观音大士、普贤等,在人间均有道场庙宇,连凡人成圣的关公、孔夫子也得塑像,凭什么她的师父有那么大本领,却不为人知呢?
小姑娘终有孩性,心头便第一个大大的不服气,连夜从自己的私房中取了二百两出来,盘算着匿了名儿偷偷的送去添助了。
诸位道黛玉如何来这一笔银子?
原来自从贾敏病故,历来交由主母的银钱田产,便交给稳妥的管事代为打理,等黛玉渐知世情,才慢慢交给她。小姑娘于庶务算不得上心,也非一窍不通,不过她本性娇懒,嘴上一贯客套着让人继续管,其实也懒得多加费神,只在账目上稍加关注而已。
所以认真算起来,黛玉不但随时能拿得出银子,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财主。
付诸行动以前,黛玉却思虑到不知天庭有何忌讳,寻着时机一面拉着灵枢,一面打探:“师父,我看许多神仙在人间都有庙,香火鼎盛的也威风。若有人给你造一座,你心里欢喜么?”
灵枢觉得小姑娘心窍活络,一时摸不着头脑,凝眉道:“享人间香火也没什么好,历来没有白白受用的道理,如果受了香火,就必得奔波劳碌,满足祈愿。我一向自在惯了,何必自寻烦恼?”
一席话说的黛玉若有所思,低了半日的头,忽而脸现红晕,轻轻问他:“那要是受一人的香火,是不是只对着那一人好了?”
灵枢见她问得古怪,竟不能答。片刻后,方笑叹:“大约是这么一回事罢。只是天底下那有受一人香火的说法。”
谁知,黛玉只是柔柔一笑,并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