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毕,献过茶和点心,也是应景的桂花所泡,香味柔和,糕点则是宝钗吩咐下去,依着老人所爱甜烂之物,特地所作的水晶桂花糕,每一块皆玲珑剔透,香甜可口。
贾母果然更喜爱,就在栏杆边吃了两块。湘云见时机到了,忽而拍了两下手心,就有人抬上来两盆娇艳喜人的芙蓉花,众人的眼内都有疑惑,却看她一人在亭中负手而立,娓娓而谈:“这两盆芙蓉,是我让人特意去搜罗的,就为了向林姐姐赔罪。”
一面说,一面自斟了一杯酒,递到黛玉的跟前,笑语盈然:“林姐姐还给一个薄面,妹子年纪小不懂事,言谈中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姐姐海涵。”
话中句句自错,可又语焉不详,如果不明就里之人,难免会以为至多一些女孩心思,湘云却能顾全大局,费尽心思来赔礼,反而显得黛玉量窄。再者从前在贾府时,黛玉就不爱搭理嘴碎多舌的丫鬟婆子,早落下一个目下无尘的话柄,所以听了湘云的话,果然有两三个丫鬟斜眼来看,更有撇了嘴的。
黑眸直直的盯着湘云,盯的对方快要挂不住笑时,黛玉方接过酒一饮而尽,淡淡的说:“哦,原来是为了二哥哥的一句戏言,我早已扭头便忘了。”
“倒是妹妹,一贯不拘小节的人,这次居然还放心上,特特让人寻了花来。”说完,又看了两盆芙蓉一眼,姣好的容颜泛起一抹讽笑:“可惜,这木槿花虽不错,却不是那日我头上簪的木芙蓉,妹妹深养在侯门之中,不识得也是常事。”
原来,湘云找来的这两盆并不是木芙蓉,实是单瓣的木槿。这两种花本属同科,叶形上有些区分,芙蓉的叶子稍大,呈掌状开裂,木槿的则菱状如卵形。
其实,倘若正大光明的叫人去找,湘云绝不至于犯这等小错,坏就坏在她也是背地里干的,外人胡乱去找了来,加之外观本十分相近,反而被黛玉嘲谑了一顿。
贾母素喜湘云天真,但她也算人老成精,一听黛玉的话虽犀利,不过语气坦然,由不得感慨:“不愧是探花郎教养的孩子,仅一句话就驳了回去,还大显身份,远非湘云可及。”
转过头看见湘云面上含羞,又向宝钗的脸上一望,尽管是个小动作,也逃不开贾母的目光如炬,登时明白过来蹊跷,在内心冷笑不迭:“我说湘云这孩子,就算平日里说说笑笑,也不是真不知高低的孩子,更不会当中无故给人下不来台,竟然是被薛家的女儿挑唆的么,这就难怪了。”
当下呵呵笑了两声,一手挽住黛玉、湘云一个,佯装嗔容的道:“两个小冤家,都看在这一桌好螃蟹、好花儿的面上算完,不管谁再提起来,老婆子可就真的生气了。”
不仅两人答应个是,连一众侍立的人无不迎合。凤姐见状,也忙斟了酒,亲自奉与贾母,先笑应:“想必是个桂花酒太好喝,大家都抢着要。先前林妹妹已喝了一杯,那这杯酒可该老祖宗带头,也让咱们沾沾福寿。”
众人应景的略笑笑,只见黛玉却到一边手折了两枝桂花,向湘云、宝钗招手,递给两人一人一枝,神色间似笑而非:“过去的事便过去了罢,云妹妹和宝姐姐今日特意下帖,请了我来赏桂花、吃螃蟹,我也借花献佛,亲折了两枝桂花,以报姐妹们的惦念。”
黛玉把脸面向着湘云,一双眼眸却在宝钗处缓缓的移过,忽而抿嘴儿一笑,端的是明秀无双:“只是这桂花不比芙蓉,万不能簪在头上,我将叶子摘除了些,斜别在胸前,低头就能闻到清香,也是别有淡雅。”
湘云犹有些懵懂,宝钗脸一沉,看着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在场的人大都不懂她们的哑谜,唯有极聪慧之人才知深意:这“桂”一字音通“鬼”,黛玉赠桂花又让她俩插在心口处,正是借讽“内心有鬼”的含义。
好容易把送芙蓉的事混过去,大家一齐进了亭子。只不过有了刚才的插曲,不免都有点意兴阑珊的,王夫人怕再下去扯出宝钗,就问贾母:“这亭子离水近,恐染了水汽,况且风也大,老太太不如回屋里去歇歇。”
搁在往常,贾母也就随他们去了。今日黛玉在这里,闹得史湘云脸上无光,背后还有个稳坐钓鱼台的薛宝钗,贾母也没去搭腔,王夫人便有些讪讪的。
探春看气氛有些不对,且王夫人气色不佳,正是能用得上女孩之际,走至贾母膝前陪笑道:“老太太,姐妹们看桂花好,刚又吃了桂花茶、桂花糕,只可惜宝哥哥又不在,正没趣儿得很,准备做些个玩意儿来取乐。”
贾母对探春虽及不上黛湘,不过看她说话知趣儿,且提到了宝玉之事,不禁缓和些颜色,添了一丝和蔼:“说起你宝哥哥,又是让我悬心。也不怕亲戚们笑话,房里出了这些不体面的事,越发连个可靠的人都没了,还惹得他老子生气”说着,反为宝玉叹息了一会。
一句话未了,顶头走来一个老婆子,慌慌忙忙的把平儿拉到旁边。不知说了什么,平儿的脸色蓦的大变,黛玉点头叹道:“看来,这荣府又出了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