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太子只记得这一句就行了。”灵枢似一眼能窥探人心,每一句话都能切中要害:“旁的也不必多说,需要贫道如何相助?”
太子搁下了茶碗,莞尔道:“只需道长让六哥生出妄想,认为自己是天道君授即可。”
那天渐渐的黄昏时候了,连绵的秋雨初霁,雨后的气息格外清新明净,且又是皓月当空,黛玉便起了兴致,要出门走走。
林海政务繁忙,还在房写折子,黛玉换了一身利落的道服,在灵枢的法术下易了形貌,化作一个天真的小道,他亦当仁不让的陪护左右。
京都的街市熙攘,时有小贩叫卖的吆喝声,带桥上游人如潮,远处还有楼船画舫,每一艘上都挑着一盏风灯,灯火与湖面相映,美得如梦似幻。
如今正值秋令时节,天高气爽,街坊上户户笙歌,尽是赏看花灯的游人。黛玉在人群中穿梭,时而留驻在摊子前,手指滑过香囊、蝴蝶鸢、玉饰等物,最终停在一堆昆奴面具上,笑吟吟的转过头:“师父,这面具不如咱们一人一个,戴了回去吓一吓爹。”
挑了两个一看就是成对的面具,黛玉硬拉过灵枢套上一个,自己也遮了一个,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瞳眸,含着一汪春水似的明媚:“就算戴了这个面具,师父的样子也一点不怕人。你看我呢,是不是有些滑稽?”
灵枢第一次戴这个,有些别扭的拿手扯了扯,随口否认:“不是,你戴着……有些可爱。”
此时,却听旁边的摊主一面收了钱,一面好心的建议:“这对昆奴面具原分雌雄阴阳,道长戴的是男昆,小道儿戴的女昆,是不是要换一个?”
听见摊主说的阴阳男女,黛玉不觉粉脸泛红,幸而遮着面不曾显露,否则真个无地自容。
灵枢仿佛并不留心,不过替黛玉束好了略歪的面具,淡淡道:“不必,如此甚好。”不知是说面具好,还是摊主的话甚好。
黛玉听了低下头,好像脸更加发烫了,不由得红晕满颊,沉默的跟在灵枢的后面,悄然的拽住了他的袖尾。
衣袖一动,灵枢垂眼一瞧,见黛玉闷声的随在旁边。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的牵过她,宽袖一甩挡住了大半的凉风。
“师父,太子是来找你的?”微冷的风自耳畔拂过,黛玉从他的大袖中扬起头,凝视着他。
灵枢“嗯”了一声,知道小丫头心思灵巧,必然瞒她不过,于是低低的说道:“太子想让我助他一个请君入瓮之策。君子有成人之美,师父已应下了。”
“师父哪是为了成人之美,明明是为了——”黛玉忙收住口不说,眉间有怅然,“你本来是个无忧无虑的神仙,为的我们才牵涉得那么深,现在还要为夺嫡费心。我看那些史上都说,伴君如伴虎,凡人虽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贪念最重,心眼儿又坏,师父千万要当心。”
望着她眉头紧拧,灵枢也不知怎么的,以指腹抚过她的眉心,似能熨平所有的烦忧,柔声细语的宽慰:“别皱眉头,师父不会有事。”
本来虽然无忧无虑,也了无趣味,只有现在的灵枢,才觉得血是温热的,胸腔内有一颗跳动的心,这又恰恰是他不能告诉她的。
这一个无意的举动后,师徒两人无言行了一路,默契似的谁都没开口,却滋生着说不清的温馨和安宁。
直到走至林府,黛玉忽然指着门前,说:“师父还记得在扬州时,在院子里种的桃树么?”
灵枢点头,不解的看向她:“当然记得,后来还结了好多果子。有一年,一个贪吃鬼一口气吃了三个,闹了大半夜的肚子。”话说到最后,带上了柔软的轻笑。
雪白的脸微红,想起六年前的旧事,黛玉抿出了一双甜涡:“咱们在这儿再种一棵,来年就能和师父一起赏桃花缤纷了。”
猝然伸过来的手揉了揉脑袋,灵枢微露了笑意,宛如冰雪初晴一般的暖融:“好,师父陪你亲手种。”
黛玉由不得一笑,眼前好像已经出现了一番桃花漫天的景致,就像七年前第一次遇上时一样,淡粉的花片落在满肩满脸,他盈盈立于花枝间,眉目如画。